第一章强行收徒
黄沙漫天，炽热的烈风卷起了阵阵风沙，迷得人睁不开眼睛。这是沙漠土城城外和沙漠接壤的地带，人烟渐渐稀少，活动在这一带的莫不是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和穷凶极恶的盗贼。
当然，除了这些，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已经适应了这种险恶之地的人们。
现在，这片不毛之地的一个沙土丘边，就有一阵争斗和杀戮正在进行。
雇佣了镖局的商队，这一次遇上的是沙漠土城外的一股悍匪，四周没有人路过，只有刀刀见血的砍杀和不时的嘶吼和惨呼声。显然，商队的人们也知道这些沙漠悍匪的凶名，没人求饶，没人后退，都红了眼睛尽力厮杀着，随队的两名法师更是用尽了全力，不停得丢着火球术和冰封箭雨，雪白的法师袍已经染上了大片的血迹。
可是商队的武力值终究比不上这些在生死边缘日日游走的盗贼，长达半个多时辰的厮杀奋战后，终于还是渐渐落在下风，随着战斗偏向一边，杀戮越来越血腥，终于，商队的人被砍杀屠尽，只剩下满地的血和尸体。
盗贼们狂笑着，携卷着商队的贵重财物呼啸而去，世界清净了。
一个小脑袋从土丘后探出头，一身和沙漠完全融为一体的土黄色衣服，小脸也是蜡黄蜡黄的，头发被风沙染得一团糟，整个人简直就是一个在土里的土拨鼠一样。
这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整个脸上，只有那一双眼睛亮的出奇，滴溜溜转个不停，异常灵活。
四下探了探头，他侧耳听着渐渐远去的盗贼马蹄声，这才猫着腰，从土丘上钻过来，来到了那片血腥的杀戮现场。
他弯下身，两眼放光地在一地的死人身上探究起来。随队战士腕上的小兽骨手串，胸前价值寥寥的一些钢玉石便宜吊坠，还有一些低品质的药水瓶，最后，还在一个商人的胸口找到了一张好歹能卖几个钱的的避凶符——藏在一个死人的衣袋里，这使得这玩意显得完全没什么用。
杀人越货的盗贼们是看不上这些不值钱的小东西的，可是对于土生土长在这贫瘠沙漠里的穷人来说，这些东西，都是能卖出一点小钱的，有的还能交换到衣食住行的必需品。
少年美滋滋地把稍微能卖点钱的死人遗物都取下来，胡乱地塞进随身的一个大破布包里，正要拔脚离开，忽然的，他的脚踝却被什么紧紧地拉住了！
他一低头，正看见一个浑身血污的武士仰起头，满脸的血污正对着他，一把扯住了他的裤管。
“啊啊啊啊，不要来找我，又不是我杀了你！”少年狂叫一声，用力跳着脚，想把这半死的人踢开，可是那年轻的武士大概是被死亡吓到，反倒迸发出巨大的力量来。
他死死地拖着小男孩的腿，年轻俊秀的脸上露出求恳：“小兄弟、救救我……”

少年哭丧着脸：“我……我不会救人啊。”
他又不是会做高级魔法的法师，也不是精通治愈术的道士，一个靠着沙漠拾荒艰难生存的孤儿，就算他想救，也得有那个本事啊！
就在两个人拉拉扯扯的时候，忽然，他们脚下的黄沙微微一动。这震动初时不大，可是很快就变得剧烈而凶猛，两人身下的沙土猛然塌陷，一个黑洞洞的洞穴露了出来。
少年呆呆地看着那阴森又诡异的洞口，心里只剩下了一念头：完了，这里不是沙漠土城的边缘么，怎么就有诺玛怪物的居所了？……
一阵巨大的狂风忽然从那洞穴里卷了出来，一个身形清瘦的影子，在漫天黄沙中隐隐约约地站在了那里。
那黄沙携带着天地之威，瞬间就袭到了近处。少年只觉得一阵眩晕，就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
隔着沙尘，少年心里还是浮现出一个感觉：那个身影，真是好看啊……
风沙慢慢平息，一个绰约的身影漫步走来，一直走到近前。那个武士也同样昏了过去，可是朦胧中，一阵温暖和煦的光芒照耀在了他的身上，他在垂死边缘只觉得一阵说不出的舒服，就此沉沉睡了过去。
月明星稀，在一片清冷月光中再醒来时，年轻的武士一咕噜爬了起来，无法置信地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身体。
体力充沛，肌肤光滑，哪里有半点重伤垂死的样子呢？他茫然地站着，脑海中隐约浮现出昏睡中最后的感觉和记忆。
那是……传说中的大治愈术吗？高阶道士才可能掌握的顶级法术？
没人回答他的疑问。昏迷前看到的那个洞穴已经消失了，四周是千篇一律的沙漠，沙丘起伏，月光清冷。
……“你醒了？醒了就说话，别装了。”一道清冷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是属于年轻女性的温柔嗓音。
少年的眼珠在眼皮下咕噜一转，悄悄掀开了一条缝，警惕地看着声音的来处。
真美啊……他呆呆看着前方的背影，一时间忘记了呼吸。那个站在窗边的背影苗条纤弱，和声音一样美，一身轻柔的白衣无风自动，漆黑的长发在头顶散散地盘着，一个明晃晃的金环束在上面。
“我救了你的命，你从今以后，就是我的徒弟了。”那背影始终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我救你时，探测到你有很好的道士天赋，继承我的学识，应该没有问题。”
“我学，我学！”少年大喜，翻身爬下石榻，就想往那背影身边跑。还没靠近，一道火符就轻轻飞起，带动冲天火焰而起，阻挡住了他的脚步。
“别着急。”那女子声音清冷，始终不回头，“你叫什么姓名？”
“我没什么正式的名字，我没有爹娘的。”少年嘿嘿一乐，挠挠头，脏兮兮的黄沙就从头发丛里掉出来，“他们叫我石粒。”
“那么石粒，我问你。”女子清冷柔和的声音继续问，“学习道士的传承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很苦很累，你真的愿意拜我为师吗？”
不等石粒张口飞快回答，她又淡然加了一句：“对道士来说，你现在的回答就是誓约了，你要想清楚。”
“我愿意！”石粒毫不犹豫地叫，从小摸爬滚打在人世间的底层，有任何机会能学习本事，而且是受万千人敬仰羡慕的道士，以后单凭最基本的符术也能吃饱穿暖，有什么不愿意！
再说了……石粒偷眼看看面前被火焰隔绝开来的苗条背影，心里忽然砰砰地跳动起来。师父，师父的背影怎么会这么美呢？
“好，誓约达成，从今天开始，你就和我学习道法传承。”那清冷柔和声音的主人慢慢转过身，漠然地看着他。
“啊啊啊！”石粒的惨叫声蓦然响起，“我不学了……不要！”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
坑坑洼洼如同鬼魅，几道狰狞的伤疤交错如同犬牙，正对着人的时候，简直要活生生吓得人灵魂出窍。
一片小火符从冲天火焰中悠然挣脱，在空中打了个转，倏忽钻入了他的脖颈，一声更大的惨叫拔地而起，“救命啊，不要烧我！我学，我学学学！”
“师徒誓约既然已经达成，如果敢欺师灭祖，有违师徒之道，这道火符会跟着你一辈子的。”白衣女子满脸皱纹，漠然地道。
大概被毒蛇山谷里的大量毒蛇噬咬过，才会被毁成这个样子吧！
石粒心惊胆战地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她的脸。心里又是沮丧又是惊怕：救命啊——这这这……这声音背影，和脸完全货不对板啊！
“精神科力战法初级，以意御剑，平心静气……”漫天黄沙下，少年石粒口中念念有词，手里的短剑比划着，刺出一道道寒光。
“治愈术，相传始于古老东方国度，史称岐黄之道分支，轩辕黄帝与其臣子岐伯所创……结合道术心法以达到迅速治愈之能力。”石粒挠了挠头，“哎，这个精神里达不到不能学，师父还没教……”
他放下手里的书册，开始翻看手边的另一本：“唔，施毒术，这我喜欢。”
……
“架子上的毒药你可以随便试，黄色的药粉主要用来降低敌人的防御力，灰色药粉可以消耗敌人的生命。”清冷的声音蓦然在他身后响起，石粒淬不及防一回头，正看见师父那张可怕的脸在身后几米处，虽然已经看了好几个月，可是依旧冷不防地跳了起来。
“师父！”
“只会施毒是没有用的，药粉迟早会用完。”师父淡淡道，“身为一个合格的道士，必须学会自己辨别草药，调配药方，才能随时有充足的武器。”
“那师父你也教教我呗，这本配方的书我看不懂。”石粒哭丧着脸。
“自己试，错了我就喂给你吃。”师父淡淡道，走到近前，伸手拿起他胡乱试验配出来的一管药粉，忽然伸手掐住他的小下巴，用力灌了进去。
一阵剧烈的灼痛立刻从喉管里直冲肺腑，石粒瞪大了眼睛，一声痛叫也没能发出来，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第二章偷窥
冷冷地看着他，师父等了一会儿，这才慢悠悠伸出枯瘦苍老的手。一片温柔的白光覆盖了他。
……肚子里的绞痛慢慢散去，石粒捂着肚子，挣扎爬了起来。
“知道痛了吗？”师父俯下身，看着他，“下次认真点，配对了我就不喂你。”
师父的样子很可怕和丑陋，可是这样看着石粒的时候，一双眼睛却清亮温柔，犹如玛法大陆上空夜里的星辰。
师父到底多大年纪了呢？看样子，好像是苍老衰败如百岁老人，可是声音和眼睛，却像是很年轻。
石粒怔怔看着她的眼睛，忽然问：“师父，您多大了啊？你为什么一个人住在这里？”
“砰！”他头上挨了一个爆栗，师父的眼神变得漠然冰冷，“给我滚出去打水。”
……“哦！”石粒摸了摸头上鼓起的包，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掀开和沙土颜色一样的草帘，石粒肩膀上挑着水桶，脚下生风，往几里之外的水井跑去。
不知不觉间，在这里学习道术接近一年，他从一个瘦弱力小的流浪孤儿，慢慢长成了一个力气见长，个头也蹿高的高挑少年。
沙漠土城一向缺水，这附近的水井每隔三五里才有一个，住在附近的居民都不得不就近取水，而愿意在这远离土城边缘、更接近沙漠的这个水井来打水的，大多是生活无着、到处拾荒的孤儿们。
石粒排在队伍后面，忽然前面有人回过头惊喜地叫：“哎，是你啊，石粒！”
石粒抬起眼，看着以前认识的一个小伙伴阿萨。“哦，是啊，也很久不见你嘛。”石粒懒洋洋地道，看着好像没有长个儿的阿萨。
阿萨亲热地跑过来：“上次我们一起从沙巴克城游荡到这里的，路上走散了，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呸呸呸，乌鸦嘴！”石粒翻了他一个白眼。他俩的确是在沙巴克城边认识的，一起捡过死人的东西，一起偷过来往客商的小财物，也彼此争斗打架，弄得头破血流过。
要不是上次他被那个商队看中，临时雇佣他做个小挑夫随行，他是根本不会来到这荒漠之中，糊里糊涂被这个丑八怪师父捡了去当徒弟。
“我是这一阵子刚飘荡到这儿的，你呢，你在这里多久啦？”阿萨热情地问。
“没多久。就一年吧。”石粒指了指西边，“我就住在那，有空来玩啊——啊不对，还是别来玩了，我家不欢迎陌生人。”
他身边，忽然有个孩子不屑地嗤笑起来：“那边？别吹牛了，你说的那边根本不能住人！”
排队取水的几个孩子也都纷纷狂笑起来：“牛皮吹得山响，一看就是外来户！”
石粒冷冷地瞪着他们：“神经病！我就是住在那边。那边怎么就不能住人了？”
“那边有魔鬼！”为首的一个男孩穿着破破烂烂的皮袄，看上去像是某种怪物的便宜毛皮。
几个孩子争先恐后地点头：“那片沙漠原野是总所周知的魔鬼出没的地方，好多人都看过有可怕的怪物出现的！哈哈哈你住在那里，骗谁啊你！”
石粒呸了一口：“我都住了一年了，你们胡说八道！”
为首的男孩猛地跳脚起来：“我小时候就看过，吓死人了！乌黑的头发，鬼一样的脸，还有，会在月圆之夜和骷髅一起出现在这附近游荡，我妈说，那东西会吸掉人的灵魂！”
石粒“哈”地笑起来：“你是发了噩梦吧，还是得了癔症，要是那里有怪物，我能不知道？”

天天晚上被师父逼着出来练习剑术和各种道符，哪有什么鬼怪和魔物！……哎？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师父那飘然的身影和恐怖丑陋的脸，他忽然呆住了。
他们口中的魔鬼，该不会说的就是师父？！
“哎？那你们说的这个魔鬼，出现在这里多久啦？”他立马换上一副虚心求教的面孔，做出好奇的表情，“是诺玛族的那种丑陋大怪物吗？那玩意我见过，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一个脏兮兮的男孩擦了擦鼻涕，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十年，整整十年，我娘说过，她嫁到这里十年，刚来的时候，还没有那个东西呢。”
看见大家都瞪大了眼睛听他说话，他挺起了小胸脯：“我娘还说，十年前啊，这里发生过一场恶战，远在天边的宗主国派军队来远征沙漠深处的诺玛族怪物，当时啊，血流成河，满地死尸呢！”
一堆孩童都发出了“啊”的一声惊呼，石粒皱着眉：“那和这个魔鬼怪物有什么关系？”
“我娘说，那场大战死的人太多，就连宗主国派来的随军的一个小公主也陨落在这里，你们想啊，死了这么多人，魂魄都回不了家呢，那得多大的怨气？”
一个小姑娘怯生生地问：“那……那个可怕的东西，是怨气化成的魔鬼吗？”
那男孩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应该是！我娘说，就在沙漠土城西南边的西沙漠地下洞穴里，有大量的孤魂野鬼，有的戾气太重，就会聚集在自己死去的地方，变成魔物的！”
一群孩童都缩了缩脖子，望向了远处的黄沙，那一个个起伏的沙丘后面的阴影里，好像有什么在蠢蠢欲动似的。
“哎呀，打水打水！”石粒忽然粗鲁地拨开众人，虽然他身形不算高大强壮，可是暗中用了一点武功巧劲，一把把聚众的孩子们推开，拎了桶水就走。
“哎哎，石粒，你到底住哪呀？我去你那里凑合一晚上呗！”阿萨在他身后叫。
石粒头也不回：“我住在沙堆里呢！没地儿留你！”
……
日子一天天过去，和过去没有太大不同。每天练剑，使用各种符咒，学习各种毒药以及治愈术，困魔咒，隐身术……
师父什么都教，只除了一种，道术从没有教过他，那就是召唤骷髅。
沙丘下的洞穴其实很大，分隔开了几大间不同的房间，一间是师父的起居室，一间是药物和试剂调配的地方，还有一间存储着大量的书籍。最外面的一间杂物间，则整理出来给了石粒居住。
绝大多数时候，师父不太管他的学习，只叫他自行取用书架上的各种典籍研究，只有在遇到实在难解的节点才会淡淡地指点一二。
虽然不太懂这些典籍有多珍贵，但是随着知识的越来越丰富，眼界越来越开阔，石粒也隐约知道，师父给他看的这些东西，并不是沙漠土城的集市上那些便宜的东西。
里面的东西太玄妙，展开的世界太神奇！所以，那种召唤骷髅的道术一定也同样神奇和有趣吧？……
近来石粒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师父一直喜欢安静地发着呆，可是最近，这种怔然的时候似乎太多了一些。
吃饭的时候，他大口大口的扒拉着简单的饭菜，师父小口小口地慢条斯理，可是有时候，师父就会慢慢咀嚼着食物，半天都不吃一口。
这天晚上，石粒麻利地洗刷完碗筷，打扫好屋子，在灯下看了一会儿羊皮纸卷上的困魔咒咒语，忽然就感到了一股困意。
他使劲睁了睁眼睛，就要陷入沉沉昏睡时，不知为什么，一种极为奇怪的感觉蓦然袭上心头。
这种困意……不正常！某种小小的恶意夹杂在意识里，似乎在人为地催促着他早早失去知觉。
大催眠术！
糟糕，有敌人吗？不然为什么会有这种鬼鬼祟祟的举动？
他心中大急，拼着全身的精神力，死命在心里默念刚刚学会的道术，低级“幽灵盾”！
一串无声符咒从他嘴里飘出，在小屋子里形成了一个无形的精神力场，普通的魔法或者法术都会被这种“魔法免疫”防御在外，保证他不收侵袭。
果然，困意慢慢褪去，他的头脑越来越清醒，正要起身查看，忽然耳中却听到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极轻。
师父？……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浮起怪异的感觉，把头一低，他重新趴到了桌子上，装出了被催眠术击中的模样。
熟悉的脚步声轻轻来到他身边，他几乎可以感觉到师父的目光落在了他的头顶，温和而安静。
并没有像石粒想象的那样给他解开催眠术，师父似乎在一边沉默着。然后石粒只感到肩膀上微微一暖，身上被人批了一件厚厚的外衣。
然后，师父就又返身走了出去。……
石粒的心跳忽然加快了。他悄悄睁开了眼睛，起了身。
用最大的精神力调动身上的能量，他用隐身术把自己的全部气息隐匿掉，然后开始向屋子外走去。
他的隐身术是师父也难得表示过赞许的，在这深夜里，完全变成了夜色的一部分。
追出门，前面一个白色的身影正在沙丘里踯躅而行，正是用催眠术弄昏了他、然后独自外出的师父。
石粒的心跳越来越快，盯着前面的影子寸步不离。前些天那些孩童的话语如同导火索，刺激着他的心。——师父到底是什么人，她真的会在某种夜深人静的时分，去做一些连他也想瞒着的事吗？…

第三章深夜的召唤
怨气，冤魂。杀人的怪物，夺取灵魂的魔鬼。……一个个杂乱的念头在他心头翻滚，他焦躁地摇了摇头。
不，师父不是那样的人！
前面的身影，忽然停下了。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她忽然举头看着天空。
天上的月亮是前所未有的圆，硕大的银盘挂在高远的夜空，石粒忽然想起来，今晚是七月七，玛法大陆上传说中一年中月亮最圆的一个夜晚。
在这个夜晚，借助月华之力，很多魔法和咒术都能发挥最大的效果，召唤和签订契约都更加强效和容易。
果然，师父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团银色的幽幽火焰，她的双手急速舞动，在黄沙地上点下了几团火种。
六团银色幽火在地上燃烧，如水银泻地，覆盖着沙土地上。地上的那圈六边形忽然间银光大盛，笔直地射出了无数道冷冽光线，直冲云霄。
假如从空中俯瞰，这些看似散乱的银光，已经组成了一幅扭曲的六芒星图案，刺眼而邪恶，映着一年一度最强盛的月光，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光芒在天空聚集，重新落入六芒星阵中，无声侵入。
就算是隔着很远，石粒也能依稀感觉到，漆黑的夜色中，师父的双眼猛然睁开，漆黑的眸子变成了血红。
她的双手结出一个古怪的道法印，掌心向天，像是在召唤着什么，向那无声的暗色苍穹。
石粒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手势看去，于是，在他的目光尽头，光芒正中，一个骷髅的身影渐渐显现，从模糊到清晰，从扭曲到笔挺。
跳跃的光芒中，被召唤出来的骷髅身形高大，就算是一具可怕的骨架，也依然站姿笔直，有种军人生前的凌厉。
他的头骨正中眼窝的地方，两团鬼火在其中幽幽燃烧，而那幽火忽明忽暗，扭头看向这边的时候，石粒远远望去，竟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这骷髅是有眼神的，他的眼神，看着他对面的丑陋女人时，冷厉而愤怒。
一个丑陋苍老的女人。一个可怕的骷髅，两人面对面站着，静立无声。
那骷髅迈着修长笔直的腿骨，在光芒中稳步走了过来，停在白衣丑陋女人的面前，忽然一拳击出！
电光石火，猎猎风声，他精瘦的臂骨毫不留情地向着对面的女人面门砸去，像是带着无边的怒气。
可这刚猛突然的袭击并没击中，对面看似孱弱的白衣女子双手飞快交叉，一道淡绿色的月魂灵波发出，迎面挡住了这一拳。两人一触即分，下一刻，已经更加激烈地缠斗在了一起。
拳脚无情，互相攻击。男性骷髅眼窝中幽火冰冷，精瘦的枯骨一下下重击就像狂风暴雨，不停地冲着石粒的师父身上狂殴而去。铁布衫，十方斩……他操控着自己的枯骨，以骨为剑，使出一道道剑术，各种各样凶悍的实战技巧在他手下变幻着，凌厉无比。
而和他对打的白衣女子，却也并不落下风。
灵活的躲避，抽冷的还击，一道道符咒不停盘旋，在对面男子的狂烈进攻中，她游刃有余地从容应对，漆黑的眸子里却越来越晶亮，像是开始燃烧战意！
沙丘边黄沙纷飞，卷起阵阵呼啸的狂风和沙尘，不知道打了多久，两个人才动作变得疲惫劳累，终于无奈地放缓了对打的节奏。
终究是那骷髅体力好上了那么一些，趁着对方一个趔趄，他狠狠扑了上去，把石粒的师父重重按在了地上。
不好，师父危险！

石粒纵身直冲，向着两人缠斗的地方冲去，可是还没等冲到近前，他就猛地刹住了脚步。
……哎，有哪里不对。
那骷髅把师父的手按在头顶，用了一个暧昧而危险的姿势。然后身体压上去，那只剩下骨骼的脸庞凑近了，近距离地看着白衣女子那张恐怖的脸。
还有……那双美丽清澈的眼睛。
“明兰，有时候，我真想把你这双眼睛挖出来，这样才配得上你全身上下这个德行。”骷髅充满怒气地冷笑，死死按住了地上的人。
石粒缩回了身体，用心维持着隐身的状态，还好，那两人都身心全然不在四周，没人发现他。
师父的名字，叫做明兰吗？真好听，他心里想。
被压在地上的明兰没有求饶，也没有对这凶残的威胁做出反应。她苍老的面容看着已经成为骷髅的男人，一言不发地沉默。
看着那张可怕脸上唯一美丽而倔强的眼神，骷髅忽然怒不可遏，猛然一掌打上了她的脸！
被这一巴掌打得蜷缩起来，明兰痛苦地别过脸，坑洼的脸上更加扭曲，那副样子，就像一个在地狱里挣扎的可怜魔鬼。
看着身下人的表情，骷髅终于颓然地松开手，他翻身坐倒，茫然地看着地面。
他身边，明兰也挣扎着坐起来，渐渐平复了些。
骷髅召唤术带来的白色光芒已经散去，空寂无人的沙丘上，只有两个人孤寂的身影，在黑暗中相距只有数厘米。
石粒悄悄移身在了一小丛红荆棘后面，看着这诡异的画面。
他好像觉得，师父和那具骷髅，明明彼此靠得这样近，却像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巨大的鸿沟。
……
“早就说了，不要这样年复一年地把我叫来。”骷髅的声音充满倦怠。
身边没有回应。
忽然再度暴躁起来，骷髅咬牙切齿地大声怒吼：“你他妈的听明白了没有？！”
听着他残忍的话，明兰忽然轻轻笑了笑。
不是温柔的，也不是嘲讽。
“这由不得你。”她低声道，淡淡的语声在叙述事实，“无论你愿不愿意，你都得听从我的骷髅召唤术。”
轻轻叹息一声，她道：“况且一年只有一天而已。”
“见你的鬼去吧！”骷髅怒不可遏，“我烦透了你，烦透了看到你这张令人作呕的脸，烦透了这种被强行召唤回来的破事儿！
用一种及其古怪的眼光看着他，明兰扬起眉。
“见我的鬼去？……”她咧嘴一笑，可是那笑容在那张恐怖的脸上，却有些让人心酸的意味，“我可不就是想要见你这个鬼么？
”
寂寞的沙丘一下子安静了，只有呼啸的朔风在他们周围盘旋。
骷髅的脸瞬间扭曲，而明兰自己，也闭上了嘴。骷髅眼窝里的幽火黯淡了一下，石粒远远看去，忽然感觉到，那是那个男人在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良久之后，骷髅才开口：“明兰，我是认真的。不要再这样了，不要再每年召唤我。”
一身洁白纱衣的明兰淡淡冷笑：“我知道，你厌倦了。”
骷髅转头凝视着她，轻声道：“是的，我的确厌倦极了。”
明兰呵呵地笑起来，带着漫不经心的意味。
“你已经叫嚷了十年了，每一年来，都这样说。”她轻笑着，“可你知道的，这不可能。”
她双手轻轻一合，指尖开始凝聚出一团暗青色的符火，幽幽跳动，像是来自于最深的地狱。
很快，火焰中出现了一张模糊的幽灵般的脸，发出了尖锐而惊恐的叫声。
“我觉得我现在的生活，很开心。”把火焰在指尖玩弄了一会，她才弄熄灭了它，顺手掐掉了火焰中的亡灵之脸，“瞧，这些和灵魂打交道的瞬间，这些神奇的小把戏，多么有趣。”
转头看着已经成为枯骨的男人，她的漆黑眸子闪闪发亮，像是一个顽皮却单纯的孩子：“在我没有厌倦之前，你得陪着我。每年一天就好，就当从幽灵聚集的地方来人间度个假。”
“你怎么不去死？！”骷髅暴怒。
清瘦的明兰微笑着，苍老丑陋的脸上全是满不在乎：“哦，我离死也差不多了。不是吗？”
骷髅住了口。
眼前的女人满脸丑陋，身形瘦削，就像她说的，看上去和一个刚从地狱逃出来的鬼魂也没什么区别……一瞬间，骷髅觉得有种无形的锐痛戳刺进心脏，进而充斥了整个身心。
颤抖着手，他慢慢抚摸上了明兰的脸。
不平整的，充满让人望而生畏的坑洼和疤痕。
哪里还有半点以前的模样呢？那个明艳不可方物的宗主国小公主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再没有那开心追随自己的目光，再没有笑吟吟和他对练剑术时的顽皮，再没有回眸一笑时满脸的灵动和骄傲。
“明兰……”骷髅的思绪从过去回到眼前，声音卡在了咽喉。他伸出手去，修长的枯骨手指在明兰脸上摩挲着，就像以前那样。
明兰的眼睛，从漠无表情，到神色变幻。明明是干枯粗糙的指骨，不是过去那温暖轻柔的手掌，可是恍惚中，那熟悉的感觉又重新遍布脸颊，她的身子，忽然颤抖起来。
“够了。”她猛然退后，躲避着那温柔的触碰。
她这种恶心而丑陋的样子，不是该被这个人厌弃吗？她这些年用道术强召回他的灵魂，不是该被他憎恶无比吗？
这种忽然的温柔，这种痛楚的凝视……它们简直能够穿胸而过，如同最狠毒的毒药般腐蚀人心。#

第四章彼此的憎恶
这种忽然的温柔，这种痛楚的凝视……它们简直能够穿胸而过，如同最狠毒的毒药般腐蚀人心。
可是她的躲避，被骷髅袭强势地阻挡住了。
伸出坚实的臂膀，高大的骷髅无言地把她扣在了怀里，将她的头按在胸前的肋骨间。
石粒从灌木丛后偷偷看过去，只看见师父挣扎了几下，就放弃了。
……月光下，丑陋的女人贪婪地呼吸着鼻翼间传来的气息，虽然隐约散发着属于死界的腐朽和阴沉，但是依旧辨别得出，那是属于爱人曾经的味道。
把脸埋在他的枯骨间，他就看不见自己流泪了……这样也好。
“明兰，别这样。”骷髅慢慢地说着，就像哄着任性的孩子一样，“你值得去过更好的生活，回宗主国去吧。回去家人的怀抱，重新过上衣食无虞的精致生活……”
他的声音顿住了，难过地喃喃道：“而不是这样，像个活死人一样。”
独居在偏僻的沙漠边缘，没有朋友，没有家人，在恶邻和人们惊恐的窥探中，年复一年地独自生活着，然后等待这一年仅有一次的、七月七日的夜晚。
从脖颈到脊背，明兰整个人都僵硬住了。
“我喜欢这样。帮我的人生做主这种事情，你已经做过一次，现在我不需要。”
骷髅艰难地道：“我没有……”
不说这话倒好，明兰被激怒了似的猛然推开了他！
“没有经过同意，就代替别人去死这种事，难道不是帮他人的人生做主吗？”她看似平静的黑眸中燃烧着什么，声音压抑而沙哑，“既然你可以这么自以为是，那么就公平点，让我也任性一点吧。”

她恨透了这个人的自作主张，理所当然！
猛然推开骷髅，她拔腿狂奔，纤细的背影在沙丘中忽然跌倒了一下，然后又踉跄着爬起来。
那个骷髅在她跌倒的时候，猛然伸出了手，可是他的身子终究没有动。
石粒藏在荆棘丛后，正要悄悄无声无息离开，可是身子一动，不小心带动了身边的灌木枝，那骷髅猛然扭头，看向了这里。
他瞬间提速，高大的骨骼向着石粒藏身处狂奔而来，虽然是一具骨架，可是奔跑的节奏却充满韵律，犹如一只危险的猎豹。
“出来！”骷髅厉声喝道，随手拆下自己的左边臂骨，就要作势向石粒的隐身处刺来。
石粒吓了一跳，慌忙收起了隐身术，大叫一声：“别动手！……我、我是她的徒弟。”
骷髅似乎愣了一下，歪着头打量着他：“你是什么东西？”
石粒在心里腹诽着：明明该我问你，你是个什么东西！
可是刚刚偷窥，看到这骷髅的身手绝佳，招式大开大合，充满绝顶风范，想来生前应该是个绝顶的高手战士。
他老实地从灌木丛后走出来，指了指师父消失的方向：“我来了一两年啦，师父说我有一点道士的天赋，所以收了我做徒弟。”
他随手点了一个火符往空中一抛，那火符在空中隐约形成了一个“兰”字：“你看，师父教我的。”
原来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基础火符会带着这个古字，现在终于明白了。

师父的名字，叫做明兰。
骷髅抬头望着那个明亮的古字，久久不动，半晌，他才低沉道：“好，我相信你。”
这个小小的标识，他曾经见过无数次。
多年前，当他们还是热恋中的时候，那个明艳动人的小公主曾经像刚才这少年一样，举手施展火符，咯咯笑着转身：“艾维斯，你看，我在火焰中加了我的名字。”
……
“坐下吧，和我说说你师父的事。”骷髅低声道，好听的声线里有着叫人不忍拒绝的悲伤和怅然。
石粒犹豫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这个死灵骷髅刚刚和师父一见面就大打出手，可是他依旧能感到两个人之间的羁绊远远超过了敌对。
他小心地在沙地上坐了下来，和这骷髅保持了一点距离：“说什么？师父从来不和我多说话的，我连她的名字，还是今天第一次从你嘴里听到呢。”
“是吗……”骷髅怅然道，“她以前可是很爱说话，很爱笑的。”

石粒挠了挠头，想着师父这一两年来惜字如金的样子，实在想象不出来她爱笑爱说话的样子是什么模样来。
“师父……以前很美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骷髅怔然望着远处，和他并肩坐着：“是啊。你师父她以前是宗主国的小公主，排行第五。你知道遥远的宗主国吗？”
石粒点点头，整个玛法大陆上，最正统的人类王国是遥远的宗主国所在地，人类经过无尽的历史，那片人类聚集地渐渐丰饶富庶，远非这些沙漠新城可比。
多年前的一场大地震把宗主国所在的人类王国分裂成三个小国家，每一个小国都有相对独立的军队和君主，后来，又经过纷乱长久的内战，这三个小国才又重新统一，开始恢复了强大而统一的人类王国。
“明兰是宗主国的小公主，她是所有的公主中最漂亮、最骄傲的那一个，在很小的时候就被测出道术天赋极高，很多国民都说，她是整个王国的明珠。”
他转过头，幽幽的鬼火在眼窝里跳动，那火焰现在是淡蓝色的，充满了温暖和平静。
石粒忽然觉得，这个男人生前应该也是这样的淡蓝色眸子，看着人的时候，应该也是这样温柔。

“你呢？你又是什么人？”石粒忽然问。
“我啊。我生前是比奇城主的嫡子，你可以叫我艾维斯。”
石粒猛地吃了一惊。比奇城主！虽然对天下大事不太了解，但是起码的常识告诉他，那可是权势滔天，隐约和宗主国分庭抗礼的势力！
原来这一代比奇城主的嫡长子，已经死了，化成了这具徘徊在人间、被骷髅召唤术困住的一个灵魂？
人死如灯灭，这是道家一向尊崇的自然法则，绝大多数人的灵魂会重入轮回，而不是继续徘徊在人家。
除非一些有执念的善良灵魂，或者有怨念的恶灵，心中充满牵挂或者积怨，才会留在人间，等待被道士召唤的机会。
而这个人，就是被师父的骷髅召唤给召唤来的，刚刚听他的口气是非常不满，可是为什么，他说到师父的时候，却像是充满爱意？
“比奇城我知道的，和宗主国的国王一直好像剑拔弩张的。”他唐突地问，心中实在是好奇地不得了，“地图上也差了蛮远的，你是怎么认识我师父的呢？”
叫做艾维斯的骷髅的脸颊骨动了一下，石粒觉得，他在微笑。
“你想听吗？那我说给你听。”
思绪回到十多年前，一切都如此清晰，如在昨天。
……

那时候，比奇城和宗主国的争执还没有浮出水面，沙巴克城和沙漠土城都还没有今日的繁盛。
比奇城的城主为了显示对朝廷明面上的忠心，也一直和宗主国之间维持着商贸互通，民间往来。不时有比奇城的贵族把子弟送去遥远的宗主国求学和经商，毕竟，那是人类家园最早的发源地。
而在宗主国的皇家学院里，也迎来了一年一度的新生开学。
“学长学长，今年来了一个新生，据说已经连着挑战了学院的几大武术高手，全都获胜了，现在正在放出狂言，要接着挑战呢！”武士团的学生理事莱恩兴冲冲地冲进的练武场，连声叫着，“学长你可要小心，你快有对手了哦！”
“是吗？”艾维斯扬起了眉，“专修武士剑法的吗？”
“据说不是，是个修习道术的家伙。你知道的，很多道士也会练习精神力战法，以长剑为武器。”
艾维斯心不在焉地笑了笑，心里不以为然。一年级的新生而已，最多十八九岁，而且练习的是道术，根本不是以剑法见长的武士流，又怎么可能胜过真正的武士？
道术士嘛，擅长的多是符术和精神力，剑术方面最多是技巧灵活，而力量和爆发力方面，又有什么够看？

“你真的不去教训一下那个新来的小子吗？”莱恩不甘心地撺掇着，“要说学院哪有什么高手啊，您才是大家公认的剑术第一人！”
艾维斯笑了笑，正要谦虚几句，却被莱恩一把拉住了手臂：“那去看看也好！就当掂掂尽量对方的斤两嘛！”
艾维斯摇了摇头，被他连拉带拽地拉到了隔壁的剑术馆，刚一进门，迎面就忽然袭来一阵轰然叫好，他微带诧异地向台上看去，然后……就被牢牢吸引住了注意力。
一个矫捷如年轻小猎豹的身影，正手执长剑，干净利落地挑掉了对手的佩剑，银光闪处，犹如月光倾泻，配着满头黑发划过的弧线，整个剑术馆的台上，就像是同时闪过黑银两种华彩!##

第五章决斗！
虽然是惊鸿一瞥，可是那最后的动作看在艾维斯眼里，却是微微一惊！那不是花哨的东西，那里面蕴含的力量和技巧，就算是他这个已经练到高阶的武士，也不能轻易小看和忽视！
台上的人收势，停剑，优雅地行礼，苗条的身影回过头，目光漫不经心地往台下一扫，漆黑的绝美眸子正对上艾维斯凝视的眼。
忽然地，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翻身一跃，径直地跳下高高的比剑台，一双修长的的长腿径直跑向了艾维斯，满身的阳光披在身上，就像金色的缎子一样。
那一刻，艾维斯忽然觉得，假如刚才在台上看到的是一只年轻猎豹，那么现在的他，就像是一只健美的小羚羊，奔跑的样子，是那样惊艳的漂亮。
“是艾维斯学长吧？您好，我叫蓝明。”他笑吟吟地道，“我在听别人说起过您。也看过您比武获胜的一连串获奖荣誉，非常很想向学长讨教一下！”
嘴巴里说着谦虚的话，可是漆黑晶亮的眼睛里却全是跃跃欲试的骄傲。
凝视着他充满挑衅的眼，艾维斯眯起眼睛，忽如其来的战意急切地跳动着，像是要跳出胸膛。
“就现在吧，小小切磋一下。”他咧嘴一笑，随手拿起自己的护甲换上，“你主攻什么类型的剑？我奉陪。”
——这种身材清瘦的男生，应该喜欢那种短剑或者花哨的佩剑吧？
眉毛一扬，对面的蓝明轻轻哼了一声，出人意料地，竟然拿起了一把标准的重剑，亮晶晶的眸子挑衅地看着他：“我喜欢重剑，学长您呢？”
没有再多话，两个人同时跳上击剑台，一个简单的互相行礼后，整个剑术馆忽然就静了下来。
短暂的寂静后，蓝明率先冲了过来！格挡，闪避，反击！那是中级武士才能开始练习的刺杀剑术，在一个据说主攻道术的人身上施展出来，竟然毫不逊色。

清脆的击打声密集如雨点，两道银色的华光在台上绞杀在一起，一合即分。
艾维斯提起了七分精神，面对一个学校里的对手，尚且不至于逼得他拿出看家的本领。那些在比奇城边和怪物生死相搏的经验，完全不用拿到这种纸醉金迷的帝都学府里。
只是，这个对手倒是真的有点难缠，他一边游走，一边觊觎着对方的破绽。很难……他竟然找不到明显的弱点！
这个新生的剑术严谨而有度，明显是师从了大家风范，虽然在力量上稍显薄弱，但是在精神力攻击的剑术中，绝对已经是头等的水平。
这是在比拼武士剑法，所以他没有拿出自己的专长道术来。艾维斯不禁在心里微微警惕——假如真的和这样的一个人搏斗，那么对手随时催动各种道术来辅助进攻，自己的胜算到底还剩下多少？
他克制住施展真正高阶剑法的冲动，只用中级武士常用的烈火剑法，配合恰到好处的野蛮冲撞，向对手展开了绵密而精准的打击。
五分钟，十分钟……你来我往，没有明显的胜负偏斜，只听得到一声声偶然击中有效部位的沉闷钝响。
两个人就这样酣畅淋漓地缠斗在一起，完全没有停止的迹象。
他们不累吗？台下观战的贵族学生们都面面相觑起来。这样高强度的对战，拿的又是重剑啊，这两个人，怎么支撑得住这么久时间？
不仅没有疲态，却像是越战越兴奋的模样！
是的，越战越是兴奋，棋逢对手的感觉是这样好，好到艾维斯觉得浑身都战栗起来。

很久没有遇到这样可以用精湛技巧弥补力量不足的对手了，他有种珍惜的感觉，根本不舍得早早结束战斗，可是对面的蓝明却也渐渐察觉到了什么，脸色阴沉下来。
艾维斯在克制，没有用出全力。
在别人看来势均力敌的打斗，其实有一方在放水！
蓝明咬住了洁白的贝齿，一瞥见正看见对手那嘴边微微噙着的笑意，心中涌起了一股怒意。自己已经使出了全部的剑术能力，可是竟然这个人还一副举重若轻的样子！
眼看着艾维斯又一剑袭来，本该灵活躲避的他，忽然忍不住好胜心，不由自主地在心里默念咒语，一道极强大的精神力瞬间布满全身的防护盔甲上，然后，他就迎着艾维斯的剑锋狂冲而上！
艾维斯大吃一惊，原本说好是武士剑术比拼，这几十分钟的打斗对方都没有使出道术来，他也完全放弃了对道术的防备。
蓝明发出了这猝不及防的举动，艾维斯已经一眼看出来蓝明的盔甲上骤然点亮了一层淡蓝的精神力防御层，所以自己的这一剑，他根本没有打算躲！
收势已经来不及，艾维斯的火焰剑法正中蓝明的前心，刺在那坚固的布满防御层的盔甲上，发出了极重的一声。
蓝明踉跄一下，脸色瞬间就白了一下，虽然有神圣战甲术的加持，可是这一剑却也实打实地击中了他。
可是他不退反进，趁着艾维斯微微一愣的当口，猛然清叱一声，足下一点，整个身子飞跃而起，像一只灵巧的云雀展翅急扑过来，手中的重剑挽了一个灵光颤动的剑花，向着近在咫尺的艾维斯心口刺去！

糟了。这个距离，对手是个武士而已，又不会道术防御，自己这一剑……蓝明忽然心里一慌，想要换招已经是来不及。
底下的人发出了一阵惊呼，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蓝明身上盔甲的蓝色防御层，也看到了他这狠厉一击。
要出人命！
下面一个和艾维斯关系很好的学生忽然脸色煞白，狂冲了上去：“少爷！”
那是比奇城主隐瞒了身份送来的嫡长子，用了假名在皇家学院深造学习，随行的侍从也都扮成了两名同届的学生暗中服侍和保护，这要是有什么意外，他们万死也莫赎啊！
艾维斯头皮一麻，真切感受到了瞬间的死亡之意。对面那双燃烧着的墨色眸子是这样美，叫人有彻底征服的欲望，是的，用手中的剑说话，击败他！
这一刻，艾维斯无比清楚地知道一点，假如不能击败他，那么从此以后，这双骄傲的眼睛就不会再给他一个武士该有的任何尊重！
这迫在眉睫的生死威胁令他再无保留，奋起，冲刺，毒蛇一般的技巧，野兽一般的力量，“十方斩”！
他胸中的战意燃烧得像是一团炽热的火，那火焰散发着无以伦比的强烈剑气，从来不在学院施展的高级武技“十方斩”横空出手，内力外放，全数击上了蓝明的身上！
蓝明一声大叫，身子的防护盔甲瞬间四分五裂，整个人就像断线的风筝一样向后倒飞出去。
艾维斯纵身跳起，伸出手臂，手疾眼快地把他一把拉住，但是另一只手却依旧手执长剑，把剑停在对方的胸前，保持着压迫感，他微微一笑，成功地看到了蓝明沮丧而不甘的目光。
“你输了。”

不知道为什么，蓝明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的剑，忽然脸色一红。
他手中剑猛然挑起，就想要隔开艾维斯压着他胸脯的重剑，艾维斯哪容他这手下败将反击，重剑顺势一抽，却有意无意地掠过了蓝明的帽子，将那精致华贵的贵族少年戴的帽子瞬间挑落。
“哎呀，不好意思。”他笑吟吟道，弯腰捡起帽子，却忽然感到了什么不对，四周一片安静，竟然好像还有人吞咽口水的声音。
一抬头，他忽然僵直了身体。
重剑锋利，蓝明身上的盔甲已经被他的“十方斩”击碎，艾维斯本意挑落他的帽子而已，顺手一带，却无意划破了蓝明胸口的系带。
一抹粉色的束胸衣悄然露出了一角，也隐约露出了一小片雪白的肌肤，而蓝明被挑落的帽子下面，一头漆黑如瀑布般的美丽黑发瞬间散落，在阳光下闪烁着黑色绸缎般的光泽。
……一个妙龄的、明艳照人的少女！

蓝明满脸涨得血红，忽然跺了跺脚，在众人惊讶又惊艳的目光中狂奔出去。
路过艾维斯身边时，她原本目不斜视，却忽然停了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她良好的教养逼着她强行保持着风度：“学长您胜利了，谢谢指点。”
看着艾维斯依旧惊愕的脸，她的脸更红了，咬着雪白的牙齿脱口而出：“可是，下一次我会赢的，假如拿真本事来拼，我的道术修行可未必比不上你的武技！”
艾维斯终于收起了巨大的惊诧，慢慢露出了一抹笑意：“随时奉陪，这是我莫大的荣幸。”
他英俊的脸上那抹笑意是那么温柔，然后他郑重而标准地，手掌向心，行了一个古代宫廷时双手捂心的礼节。……
艾维斯初次见明兰时，其实是完全不知道她公主的身份的，她和他一样，进入皇家学院时，刻意隐瞒了自己的尊贵身份。
所以艾维斯后来常常想，那次初见，他行的这个礼节，是不是潜意识里，就想把自己的心郑重献出去了呢？……##

第六章十年前的回忆
那时候，追求蓝明的世家子弟，名门公子，简直从学院的武馆一直排到了教室门外！
宗主国民风开放，皇家学院里不仅开设各种机械、天文物理、魔术道法的课程，也同样对女性敞开了大门。
玛法大陆尚武，只要是有天赋，贵族的少女和小姐们也并不排斥学习一下小小的魔法和花哨剑术，为自己的才能美名上添上一笔。
可是就算是在淑女云集、贵族少女到处花团锦簇的皇家学院女生部里，蓝明也是一个少数的异类。
虽然长得娇柔纤细，容貌气质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可是这个美人儿喜欢武力！
她小小的身体中蕴含的力量，竟然是寻常男子也无法望其项背的，一身不知师从何人的高超道术，连基本的武士剑术也达到了中级，比起一般专修一种技艺的人来说，她的战斗力简直堪称惊人。
在皇家学院的道术课程中，蓝明的名字几乎包揽了所有考试的第一名，而那些追求她的男生们，都无一例外的接到一句调皮又认真的回复：“我不和打不过我的人交往的，学长们。”
所以，皇家学院的分数榜单上，开始又出现了另一个小小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