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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载]扣月魂作者:沉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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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忠宝贝

2个宝宝 LV.24

她是威侯最出色的利箭,绝美的姿势射向江的南岸,如月般蛊惑了世人,也蛊惑了那个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将军。因为院眨菠清楚利器终狼队有其被弃的命运,所以一直抗拒着不要且裁沉沦,可他的微笑,他的眼神,让她再也不能照着剧本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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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忠宝贝

2个宝宝 LV.24
1楼

入夜。玉轸阁中冰冷孤寂。

  女子和衣斜卧在湘妃竹靠椅上,高结的垂鬟分霄髻偏斜地压向湘妃竹靠椅枕背,榴花点点,扑簌簌地是不安宁的睡梦吧。她的眉头微蹙,红唇时有嚅动,恍惚神思中,似逢魇魔。

  冰冷坚硬的甬道,是他一个人在走。

  银冠压顶,镶三颗沉甸明珠,玉带紧束了腰身,剑佩环扣发出沉重的金属擦响,他只觉得步伐艰涩。

  身边流动着黑暗的气流,似乎没有光,幽幽晃晃的,没有一个人出现。

  甬道尽头是一座稳坐夜幕中的大殿,蛟龙飞舞的台陛,虬蟠混杂的雕栏,高昂的檐角,都是极其熟稔的。

  大殿中空荡荡的,没有人在里面,他面无表情地环顾四周,面无表情地走上台阶。

  “秦无声。”

  深沉的嗓音突然自空荡的大殿中响起,他定睛,瞧见暗黑的屏风后一个宽阔的身影负手而立。

  “属下在。”

  “无声,至今你跟我多少年?”

  “十年三个月零二十四天。”

  “这么说来,你日间惯着男装也已经十年之久了。”

  “属下仅仅是秦无声。”

  “但是你拥有倾城绝色之貌,却做亡命男儿,不埋怨吗?”

  “属下只是从二品兰台廷尉秦无声秦大人。”他淡淡地回应。

  “为什么?”

  “佳人通常薄命。”

  “还为什么?”

  “侯爷眷养之恩。”

  “好。”那人呵呵而笑,举杯一饮,“端上来。”

  一列宫女手捧托盘鱼贯而上,站成一排,托盘中紫帔华服,琳琅玉环,步摇金钏,堆叠成小山。

  他诧然一惊,“侯爷,这是……”

  “我要你从今恢复倾国倾城之貌,闭月羞花姿容!”

  “无声不解。”

  “因为我要倾国倾城的秦如月,解我江左之患,南顾之忧。”

  “秦如月……知道了。”他要她是谁,她就是谁。她含咬下唇,双手接过紫帔华服,琳琅玉环。

  “别忘了,你——是我最出色的箭。”他微笑着,伸手轻抚她的肩。

  她的声音,清清冷冷的。

  “是,侯爷。”

  他大笑着走回后殿去了。

  “是,侯爷。”

  “是,侯爷。”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不断扬起,四周刺耳的回音连续地振荡着。

  大殿一晃消失了,四面全是水雾,又仿佛置身江上,浓浓的迷雾里,依旧只有她一个人,而前路渺茫。

  她的头蓦然开始绞痛,大汗迭出,莫名竟有深深的恐慌陷入眼眸……

  呀——

  她自冷冷清清中蓦然惊醒!

  夜凉如水。空气中有醺然酒味、脂粉味,还有乱七八糟的昂贵香料的香气……

  这是华丽到雍杂的歌舞坊,不是空荡潮湿的西园朝日殿……

  入夜了。玉轸阁中这样冰冷孤寂,冷清中突然是他的温柔袭来,回忆令人无可抗拒。

  “如月,跟我走好不好?”

  “到哪儿去?”

  “你说呢?”如同流波一样多情的眼神,“到我家去,做我的妻子,慕容曜的妻子。”

  “昱明——”她一惊,秀美的背一颤。

  辗转难寐,她香汗淋漓。

  她不想告诉他她为什么一口回绝他,因为她不能。

  其实她不必一口回绝他的,因为她还没考虑过自己的归宿。

  秦如月揩干了眼角残留的水痕,傲傲地笑,“我不需要归宿。”

  归宿?归宿这个飘渺的定义在她的思维中刚出现的时候,就被她打入了地狱。归宿?这两个字,太奢求了!

  她是个不要归宿的女人,就像远翔的鸿鹄,只有无尽地飞去,没有栖留的温巢。一切,随遇而安,十几年的艰难教会了她满足,从她领悟这四个字的时候,她就决定不再费神想象明天。

  舞影剪剪,又是飞絮落花时。

  玉轸阁的日子,便在一弦一柱间,一颦一笑中,逝去。

2018-09-11 14: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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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忠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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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楼

第一章 始共春风

  玉轸阁——

  慕容曜抬头凝视曲檐门楣上形容单薄的三个字,不由趔趄,他的双脚不自主地将他带来这里。

  既来之,则安之。

  锦袍的下摆斜斜地一晃,他精制的软靴已踏进半掩的门内。

  金徽,玉轸,冰弦,峄桐,价值不菲的一架七弦古琴。阁中,常常从烟罗垂珠帘微摆的闪缝中,流泻出它不同凡响的吟唱。

  慕容曜是个爱琴的人,他说每一架琴都有不同的灵魂不同的心性,每架隽秀灵巧的琴都是一位艳冠才绝的佳人,正如每把锋锐清利的宝剑都是一位英才伟岸的丈夫。然琴与剑都是高贵而敏锐的,宁持着优雅的生命,追求自己迸发的激情。

  像她,也同他一样——高傲,飘逸。

  “慕容将军啊——”

  十一娘的花腔平空抛物般撂了过来,拖着长长的尾音,在半空中旋了好几转,拦住了他。

  “慕容将军!又来找如月姑娘?恁得偏心地紧啊——”十一娘身边的女子,瓜子脸儿,尖尖细细的眉,翘着薄薄的唇,半打趣半含酸地道。

  慕容曜一笑,俊修的眉毛飞扬起来,自怀中取出一锭银,托在掌心,睥睨地送到十一娘的眼下,“十一娘,夏水姑娘,我可从未拿过你们的好处。”

  夏水薄薄的红唇凑到他眼前,莞尔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慕客将军,莫非我们都是陪银子过夜的吗?”说完,径直掉头款款而去。

  十一娘嗔道:“这孩子……”忙不迭把银子纳入袖里。

  慕容曜讪笑,玉轸阁的姑娘,什么时候都染上了这等凌傲的禀性?

  夏水,单纯得就像一渠清溪,不像如月,总让他看不透。

  “我以为你不来了呢。”湘妃椅上的如月说,声音是一贯的清淡,而背对他的脸上不知道是什么表情。她的怀中,一只白猫慵懒地躺着。

  “我也以为我不会来,可是,我还是来了。”慕容曜绕到她面前,附身,双手支在她身侧湘妃椅的把手上,笼罩似的凑近她的脸。她仍旧一动不动,坦然地迎上他俯下的面孔,看着那张风神俊朗的脸渐渐在眼前放大,和着温润的气息柔柔的话语。她必须努力地维持她的坦然和沉静,甚至连眼神,都不能有丝毫的逃避。

  是春风中不为所动的花瓣儿。

  慕容曜忽而叹息,贴近的气息吐在她脸上,“告诉我,你老是这么定定地看着我是什么意思?”

  “没有意思。”如果有的话,大概她是在训练自己的定力吧,如月自嘲地想。她除了定格似的看着他不可能多做任何举动,任何举动都会成为二人之间炽烈情焰的导火线。她也不能让他洞察她开始迷乱的思维,以及喉咙燎热的燥感,哪怕这是正常的反应,她也不能给他留一点幻想和希冀。然而她又不能别过脸去。

  她只有僵化自己的表情,混乱的思维仅仅依赖一条脆弱的理智防线,艰难地忽略掉慕容曜暧昧的眼神。以平缓的呼吸,冷凝的眼神,无动于衷的表情,告诉他……他和她不适合在一起。

  “别这样,像块融不掉的冰。”慕容曜哪里有什么知难而退的意思,自然而然地,修长的手指搭上了她白皙玉润的脸廓,慢慢地下滑,很有丹青妙手描绘自己心爱之作的样子。

  她抽痛地暗吸了口气,毫不犹豫地捉住他的手指,没想到瞬间被他转化成十指的纠缠,膝上的猫“喵”的一声逃走了。

  她还逃得过吗?秦如月无力地想,也许她冰冷的拒绝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为自己情感的负担减轻一点负罪感,这法子实在愚蠢得很,根本就是和自己过不去——和自己的这眼下身份也过不去。

  说什么人生得意须尽欢,说什么浮生长恨欢娱少。统统地,全化成了阴阳杂糅的气息,幽幽地,交织成兰芷与龙涎香的味道。她的静止和他的包围,便迷失在这气息里。

  不知如何开始,她的唇和他的胶合在一起。

  拆散了垂鬟分霄髻,一环一环,滑成细细顺顺的乌丝,披散在他的臂弯,浓酽的嗓音吹散了她鬓边的碧桃花。

  “你的态度和这个‘玉轸阁’格格不入呢。”他轻笑,似陌上熏风。

  “很早你就这么说过。你说你喜欢。”她吐气如兰,一双幽谧的眸子沉沉地看入他眼底。

  他以肘支起上身,“是的,我是喜欢。你很特别。”抬手拂去她潮红面庞上的几缕发丝,突地加重了紧握她肩头的力道,掠一掠唇,咬牙道:“不过,有时候我很不喜欢而且讨厌得要命!”

  如月惊呼一声,她轻盈的身子已经被他凌空抱起。

  “我不信你心底没有对我的热情。”他犀利的眼神晕着柔情的淡淡的光辉。

  “昱明……”她仰卧在飘摇着碧色流苏的软榻上,似乎失去了自己的身体、灵魂和思维,酸酸痒痒地泛起一种感动,心头只残存着——她知道自己还存在。

  存在——多残酷的现实,忽而宁愿这一刻在他的怀抱中死掉了吧。忘了天荒地老,只做个原始的精灵,顶着隐隐的光环,拍打着翅膀逍遥于方外。再无世事的纷扰,再无心灵的煎熬。

  不能长久,不能长久,哭泣的声音在她心底翻腾。

  情不能长久。

  缘不能长久。

  人不能长久。

2018-09-11 1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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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忠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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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楼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啊。既不能长久,何不尽眼前之欢?就算日后会被这深刻的回忆给溺死,复有何憾?

  “昱明……”软软的轻唤拖了悠悠长长的尾音,慢曲一样地诱人,这两片薄唇,歌过多少回旋优美的曲,唱过多少清婉流利的词。他迷醉,几乎跌入她营造出的温情之中,情意缠绵,他的眼,凝住了她,她的发丝,缠住了他。清清润润的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鲛绡帐外。

  帐内,着了火。

  红红的香瓮,弥散出龙涎香奇异的芬芳。烛火不安分地跳动,辉映出一对如胶似漆的身影,恰如梦境——

  她迷蒙的梦里,也曾有过相似的内容,只是——梦终究会惊醒,惊醒此梦成空。

  她于交织的爱火下,滑下哀伤的泪。一滴一滴,成了消失在枕上的珍珠。他的指端触到柔润的肌肤,忽而有了湿湿潮潮的感觉。厮磨的双颊,尝到苦苦咸咸的滋味,他困惑于这不合时宜的哀伤,抑或幸福?

  “为什么拒绝我呢?为什么不做我的妻子?”

  他深深的眼眸漾起担心和伤感的汹涌。那是她多熟悉的清潭一样的眼睛,醉人的眼波已然沸腾,翻滚着炙人的岩浆,似有条不能隐蛰的龙,在哀啸。

  “不要再提了好吗,昱明?不要再问我了……我不知道……”她的横波目,刹那成了流泪的泉。

  “我知道……你一定不甘心我只给你这样的答案。”她喃喃地道,微弱的声音和着泪一起涌出来,“如果我能,我一定用生生世世来伴你。可是,命运并不在自己手里……我不能答应你,因为我无法承诺啊!”

  她玉容惨淡的脸怆然别过去。

  他心痛了,紧紧拥住了她,“告诉我,为什么?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你有我,你有苦难,我替你挡。

  你告诉我呀!”一对脆弱得不得不从属命运的情人,他深恨,恨她的讳莫如深,为什么?仅仅是想要长相守啊。哪怕是两尊没有生命的泥娃娃,也可以——

  一起打破,用水调和,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慕容曜心口惶惶,有了忐忑的知觉,他的情人,会不会一眨眼就消失在空气里,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他蓦地扳正了她的身子,使她正视自己。哪怕今日会一语成谶,他也要问个明明白白:“告诉我,你是不是终究会离开我?”

  她被戳到痛处,用残酷的事实催逼自己挤出:“是的——”

  一个字,已柔肠寸断,但她的脸上却挂着和心碎截然相反的坚强,修长俊扬的柳叶眉,描出她禀性里隐藏得很好的一些东西。

  这些,是为他所不知的吧?如果他知道她的全部,他还会这样地爱恋着她吗?她无法求证,但是她的感觉告诉她,他不会呢!看,刚刚她不得不决断的残酷和坚强已经伤到他了。

  慕容曜的脸形成渐渐扭曲的形状,紧密的睫毛,凸蹙的眉,几乎呈现出一种可怕的狰狞。

  换了别人大概会吓昏了吧,而她,坦然。

  慕容曜什么话也没有说出,只把刚劲修长的手指陷在她青白的肌肤里。僵持了很久,骤然,他恨恨地一用力,将她毫不留情地推倒在榻边,阴鸷的眼神,对上单薄如飞絮落尘般扑倒的她,毫无怜惜。

  “你真无情。”他冷笑道,指节在紧握下变得青白。他冷冷地,像审视他脚下的败军之将。

  “秦如月,你总算让我领教了你的功夫,是,我糊涂,我竟然傻到认为你这种风尘女子会动情,会与人生死相爱。而你终究不愿跟我厮守一生,什么感情什么爱恋对你这种人都是奢侈和浪费!”

  如月闻言,扬起一张毫无血色的脸,适才撞到榻角的额擦出了一道嫣红的血痕。她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你……你竟这样说我……”

  “我说错了吗?”慕容曜错位的眉眼逼视着她,逼得她几乎不敢正视,“那好,你说,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有什么阻碍?有什么渊源?你说啊!你告诉我——只要你拿得出理由。”

  愤怒的他反常地竭斯底里。

  是的,她就是拿不出理由,或者说,不能给他理由——除非她想彻底完蛋。

  “昱明,如果我说是预感,你信吗?是的,如果我可以给你理由的话,我早就说了——不要再逼我了,我与你,离得太遥远了……”她柔声地尽量使自己心平静气地坦白,“相信我,如月不是无情无义之人……”

  他丝毫不放松。

  “有什么是不能告诉我的?有什么是我不能为你解决的?你这么说,倒使我好奇了。”他冷冷地一笑,“难道你一个小小的青楼女子还失陷在魔窟?难道你还屈从在别人手里?”

  她心头凛然,不能坦白了,不然她真的会被他看穿了。

  她凄迷地笑了起来,“是呀!你猜得不错呀,慕容将军,你怎么不猜我哪天就会奉了别人的命令对你刀戈相向呢?”

  她的反唇相讥,令他意识到他的猜测多么荒唐多么可笑——她一个青楼风月场的女人,微薄渺小如芥子,还能介入了他的仕途不成?

  他果然哑口,却矜傲不回头,“那,又是因为什么?”

  她也同样矜傲,“我没有答案,如果你不爱我了,请你转身去吧,相信你一定能找到比我更适合你的女人……”

  “如果我还爱你,而且只爱你一个呢?”

  她怔怔地看着他,千言万语竟开不了口。

  她怔怔地看着他转身狠狠地一拳捶向门楣,慢慢地,拳曲张开来,无可奈何地长叹。

  她心头骤然一紧,如果他真的依言走出这扇门,那今生,就真的无缘了……

  这一刻,好像是过了无数个春夏秋冬。

  他慢慢地回过头来。

2018-09-11 1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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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忠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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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楼

是要看最后的一眼,说最后的一句话,然后,劳燕分飞?她腿脚一软,为何,硬不下心肠来?

  慕容曜,这无奈的男子,挥洒过千里雄风迭浪的角逐,纵横过金戈铁马的沙场,此刻,却在这小小的玉轸阁妥协下来。

  他艰难地,隐忍地,收回了步伐。

  他英气的俊目里,竟有晶光闪烁。

  如月突然瘫软虚脱,鼻翼酸涩,再次滚下泪水,释然的泪。

  事情还没有完,她为什么释然?她为什么在可以解脱的时候,不期望解脱?她为什么再次把自己从陷阱的边缘又抛回陷阱?没人可以解释的了。她的心情,一直是煎熬和矛盾的。该与不该,她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他久久地,不发一言。这难舍难分的爱恋,彻底摧毁了他的原则和矜傲。他走到她面前,疯狂般地吻着她的面颊,眼睛,红唇,泪水……

  “如果我爱着你,就只是爱你,就注定要接受你给的残痛和担忧……然后,爱上它,就像爱你一样。”

  曙光透过班驳盘虬的雕窗。

  绘花屏风的后面,搁了一双绣着金边儿、撒了米兰花的白丝履。秦如月怅怅然地对着铜镜,用美人蓖细细梳理着满头杂乱的、细滑柔密的发丝,一缕缕在她手里绕来绕去,不到一炷香,就挽好了繁复却错落有致的髻。

  专注而沉静的眼睛,审视着镜里每个可能有损美丽的细节。

  “你还要在那里站多久?”她伸手拨正点缀在乌髻里的紫玉簪,淡淡地问。

  夏水抿一抿唇,从屏风后现出身来,斜坐在她身边,赞道:“姐姐真美。”

  秦如月斜过脸来看着这个清秀直率的姑娘,笑了,“你也不差。”

  夏水闻言也笑,笑得很有含义,“不,还是差了一点,我知道的。姐姐和我们,其实本不是一类人。”

  她纹着柳眉的毛笔斜斜地一错,画出界了。

  “这可怎么说?”

  “当然不一样了。我们是混迹在这烟花地里讨生活的,谁有钱,谁就是情郎;谁阔绰,谁就是衣食父母。谁让我们身无长技,只能操这皮肉生涯呢?”

  “这并无不同……我也是如此……”一向言行轻浮浅薄的夏水竟哀哀切切地说出这些话,倒令如月心生诧异。

  “不……我知道,姐姐起初到这里来的时候认为我们不自爱,从骨子里堕落,从皮肉里卑贱,令人怜都无处怜,恨又不忍恨……”

  如月闻言竟讷讷道:“不……我没有这样认为。”

  夏水凄然,螓首摇了摇,“不,姐姐,你骗不了我。那时,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得清楚,那是什么呀?”她逼近她的眼睛,突而尖刻地喊起来:“是嫌恶!是轻蔑!是憎恨!是卑怜!姐姐……你莫要隐藏你真实的情绪,夏水能读懂你,是因为夏水本是和你一样的人啊!”

  她心惊之下,下意识地问:“你是……”

  夏水年轻稚气的如花容颜抽动了一下,傲然起身,“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

  一字一字,像是从牙齿间狠狠地嘶咬出来的。

  她年轻的脸上同样有着执拗和刚强,和她一样。

  如月无言以对,她心中忽然失去了把握。世事迷茫,不晓得生出多少故事,更不晓得一个人究竟能藏多少故事。

  “姐姐和我们不同啊,因为姐姐根本不是青楼女,姐姐要的,也决不仅仅是钱和衣食而已。”

  秦如月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她,站了起来,“你说得对也不对,任何人活着,都无非是要使自己生存下去,钱和衣食,本就是生存的根本。”

  “可是姐姐若要衣食根本不必来青楼!”夏水嘲讽着她的瞒天过海,尖刻地展示着自己小小的聪明,“我看——姐姐来玉轸阁根本是有目的的!”

  如月倏然回头,“你知道什么?!你又了解什么?!你不要用你那自以为是的聪明来猜测谁,我有目的也好,我别有居心也好,我的目的所求到底也仅仅是和你一样,和你一样你懂吗?其实我的复杂和你的简单,不是大同小异吗?”她心中气苦,言语不由竟也衷切起来。

  夏水的贝齿紧咬着下唇,“姐姐,你说得对,我自以为是,我也并不聪明,但我曾拿我的心,贴过你的心,你知道吗?”

  秦如月愕然抬头。她这十几年最缺少的,竟在一个青楼女子这里找到了……

  “我们,同是身不由己……”夏水恻然一笑,“姐姐也读过书吧?读过书其实不好,懂得多也不好,它们把我们最起码的放任轻薄的快乐都夺去了,哪怕在这种地方。读书……只是不想浑浑噩噩,但是……

  却懂得哀愁和烦苦,让我们怨来恨去。”

  “所以,你就学会了笑?学会让自己快乐?堕落的快乐?”

  “并不是只有幸福的人才拥有快乐……我同样可以。”夏水含着泪,转身对着铜镜露出一个媚笑,“一件金银玉缀的衣服,可以让我快乐;一件流光溢彩的首饰,也可以让我快乐……而那些平日作威作福的男人在我面前痴呆讨好的丑态,更可以让我快乐!我恨那些男人,他们骨子里淫荡,却生着一副文雅德馨的皮囊。他们习惯于把女子爱怨哀愁拿来当成唏嘘欣赏的调味品,当成异样的风景,却不知一个女子要是兼具了他们所要的条件,就会被文字被思维戳得遍体鳞伤,溺死在自怨自艾的眼泪中……”

2018-09-11 14: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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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忠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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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楼

夏水声声恨意,似乎是喷薄一腔压抑多时的愤怒,“天底下风流浪子多如蝼蚁,真正能把你珍惜,知你的心,知你的痛,宠你,懂你,把你当成爱人而不是玩物的,又有几个?!”

  “夏水……你……倘若试着去等一等,也必有人,不是你说的那样无情……”

  夏水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哈……你终于是陷入爱情了……哈哈,你说,你等到的,莫不就是慕容将军吗?”

  “是的,他的确有情有义。”

  “对!他有情有义!可是他被浪费了!他有没有得到真情以对?”

  如月豁然,她抚去夏水脸上的凌乱发丝,轻轻捧起她的脸,“夏水,你爱上慕容将军了,是吗?”

  夏水蓦地正视着她,浑圆的眸子有着和慕容曜一样的阴鸷,“我没有。”她的声音奇异地僵硬,“我这种女人,还有爱可言吗?”她无视于如月困惑的表情,轻哼:“姐姐既然懂得爱,那就去爱吧……”轻嘘出薄唇的是讥嘲和不屑,“早说过了嘛,姐姐和我们,不是一类人。”

  金点翠的扇骨在她手中一抖,夏水的风尘味儿,已从骨子里透到全身,“姐姐的样儿,我是学不来的,我的本事,姐姐也未必在行……我这辈子啊,最恨做什么都做得不像话儿的人,已经在福里了,扭扭捏捏,自我怨艾。可恨别人梦寐以求,她却弃之如草芥。”

  如月平静地注视着她,“你是在怨我吗?”

  “啊哈!我怨姐姐?”夏水轻笑,凑近如月的脸,“那么姐姐怨谁去?”

  如月呼吸抖索,是啊,要她怨谁?

  “怨那个要你进到这阁子里,认识他、结交他的人吧。”夏水跷起腿,漫不经心地吐出一句并不随便的话。

  如月的眸子掠过一束微芒,“什么意思?”

  “有什么意思?我没意思。”夏水玩弄着掌心里的金缕扇,“反正你抛开慕容将军没什么稀奇。不要想爱又不爱,纠缠不休……别以为阁里的人都是瞎子。”

  她真是做什么都做的失败啊。真是,做烟花女子也做不像话,如月挫败地想。

  “那么,你都看出了什么?”唇边扬起一抹冷弧,她轻哂,捉住夏水白玉般细致的手腕。

  夏水的腕,柔若无骨,雪肤吹弹可破。

  她的手指同样娇柔,如细雨润过的花瓣儿,盈盈甚似尤物。手指与腕节的抵触,竟令夏水不由得抽痛。

  她痛呼:“放开我,放开我!”夏水挣扎,扑倒在地。

  秦如月居高临下,看着她瘫坐在地,眼帘之下,不容放肆。

  夏水一掠额发,很快地站起来,揉着血丝纷散的手腕,咬了红唇,横目而视,自是无畏之勇。

  “做人,总得有情有义!”

  这是夏水走出她的视线时丢下的最后一句话有情?有义?

  如月只感到无奈。她也说过这话的,她那时还认为自己总是真情真义以对——笑话!真情真义,她真是迷糊了才会这么想,她对他……本不就是一个局?

  她终究是把居心不明的夏水的话听进耳里了。其实,夏水也不算有居心叵测的人,她只是暗暗奋力保护自己的爱情所向,女人的心,总有被女人洞悉的可能,夏水聪明,看穿了她一些无意泄露的挣扎。

  秦如月坐在温暖的阳光里,心却如沐寒冰。

  斜眼冷睨着那一溜儿摆开的斑斓——木檀纹香雕龙鼎一,蟠龙菱花银镜一,腾云古香玲珑一,银丝蟒珊瑚树二,青莲玉石绘蛟盘四,点金赤龙海石樽五……

  龙,龙形的物事,或直或曲或绕,一个个张牙舞爪,姿态凛然。谁人如此嗜好龙形用物?如月冷笑,除了他,还有别人?

  她目光掠过这些莫名而来的彩头,只拿起一裹捆扎得很紧的小包,她一层层地展开,美丽的外壳通常包裹了最毒的药。

  是刚硬的闪着银白色光泽的一只矢形八宝叼蝉簪。银亮的冰冷的首饰,镶嵌了各色璀璨夺目的宝石,高贵华丽却脱不了箭矢形凌厉的冷酷。

  秦如月的瞳,是掠过惊骇的。

  这不是礼物!而是令箭!他要她动手。

  她是他的箭,准确有力的一支箭,她记得他这样说过。

  他馈赠给她如此名贵的首饰,配给她这个出色的手下,他要她杀人!杀人!

  杀谁?杀谁?

  秦如月抄起蟠龙菱花银镜向立地青铜光镜砸去,镜子“当啷”一声裂了开来,她抬起滑过长长泪痕的脸,只见镜中面目分裂,无比狰狞。

  与此同时,她听见十一娘嬉笑着抛上尖嗓门儿:“如月啊——慕容将军打发人来告一声,收拾妥了,晚上要将你带去靖侯府的家宴上呢——”

2018-09-11 14: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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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楼

第二章 天南地北

  青冀威武吴越霸,一剑一戈竟天下。

  江南靖侯慕容霸,独据了江南一方沃美辽阔的水土。

  江北威侯的阶前门下,则汇聚了天下雄才、能人异士,华美官掖之间,卧虎藏龙。

  一年前的威侯府里有着两个绝色,一个是女人,一个是男人。两个人有着相同飘摇的身世,有着相同倨傲的面孔,有着相同精致的五官,还有着相同修长和矫捷的四肢。

  从来没有人同时看见他们两个。白天很容易见到那个叫无声的男子,白玉似的面孔冰冷漠然,从不轻易理会任何人,却常常开怀大笑着飞上马去,一拍马辔笑声放恣悦耳,纵横无阻。他手中牵了薄且利的一柄长剑,剑身如钢丝一样柔韧闪亮,有如蛟龙。他身上的白色软袍轻盈飘逸,头上银冠从来都是一尘不染。

  晚上有人见到过那个叫做如月的女子,她的身影是月下清幽的一丝魂魄,似有似无。她周围常常弥漫了美妙的丝竹清商,手指翩跹,轮回间使人怡神情迷,亦能夺人魂三魄七。她洁白的长袍边沿盛开着淡紫色的青莲花,领肩上明珠晶莹。她手中的夜光杯里琼液荡漾,流入红润的唇齿之间……

  然这两个绝色,在一年前的同一个夜晚突然消失了。

  亦是同一天夜晚,江南临江府中的玉轸阁,多了一个叫做秦如月的女子,艳若天人,艺冠吴中,不消一月,便引得江南世家子弟千金延请,争相追逐——甚至辅国中郎将,江南靖侯的弟弟慕容曜,只因偶尔在一次盛筵上无心回首一顾,竟从此情债难捺,爱恋痴迷。

  一袭白地描花,一顶三鬟望仙髻。

  秦如月不晓得从什么时候起自己装扮的手势变得这么精熟。错落繁复的发缕在她手中堆叠崔巍,其间金银明灭,流光溢彩。三步一摇,珠钏琳琅叮当。

  她着了白色丝绒长袍,曳地翻卷,纤细的胸领上描了鲜红的花朵,斜斜地缠绕着拖下去,拖下去,有如红色丝萝一样蔓延开。手指间,以东海舶来的红色香料描了丝丝细细的花瓣儿。这通身遍体的纠缠,画出莫名的淋漓的形状,实在是美艳到不祥。

  因为清楚他想干什么,也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

  慕容曜,他应是打定主意就此宣告他对她的占有,让所有人接受她,尤其是他的兄长——江南靖侯慕容霸。他要向他们展示这艳冠才绝的佳人具有成为他妻子的一切风仪与资质。她应该成为他的妻子……

  而于她,这将成为她短暂江南生活的尽头了。这是她弦蓄已久的一支致命利箭的指向,是她一年来使命的实现,更是她这无疾而终的一场铭心恋情最后的丰盛晚宴……

  他的……妻子?秦如月的嘴角泛起自嘲的笑,涩涩苦苦地,一抽动,一颗珍珠掠过,玉脂颜上是道亮亮的光痕。

  呵——多迷人的诱惑!

  对她而言,足够诱惑的了——十几年来命运多舛的她,几时企望过这等的奢求?一个暖暖的宅子,红红的绸帐,温热的绮香,伴着卓绝多情的爱人,一日一日,一天一天,宁宁静静地活着,平凡的美丽。

  太飘渺了!太平盛世的和美尚且不易,何况在这个乱世。

  就像她素手下抚的琴,要拥有生命跃动的旋律,就必须分分秒秒激荡震颤个不停,没有宁静。一旦宁静,就只剩下死气沉沉的外壳,不再拥有任何感情。

  这个世界,纷争与生命,本就相附相生。

  “如月——”是慕容曜兴致盎然的呼唤。

  她回头,从他眼中看到了惊艳。

  “喜欢吗,将军?”她展颜一笑,唇边却难以挤出欢喜。

  他倒是满脸满心挂不住的欢喜,伸开双臂大步紧上前来抱住她,“喜欢,喜欢极了。”

  她微微一笑,松脱开来,却有说不出的眷恋,递给他一只手,斜了唇角撒娇道:“你牵我出去。”

  “不忙,不忙。”慕容曜眼里笑谑,手拢在她柔软细致的腰肢上,稍一动作,她便轻喘起来。

  “你——你别乱动,弄皱了,皱了,好不容易收拾整齐的。呜——”

  他咬住她潋滟的红唇,“是吗?那我们就不出去了,这美丽只留给我,怎样?”

  “坏——打——白浪费我好些时辰……”

  “浪费时间不要紧,不给我看够可不行,”他赖赖地笑,捉住她拍打的手腕,“你不觉得还早得很吗?”

  喧哗的街道上,忽而起了骚动。很多人都停了下来。他们看着慕容曜执着一个白衣飞红的倾城佳人的手,从玉珍阁的桐木梯上一步一步走下来。他们又看见慕容曜微微一笑,将那女子抱进红漆紫金点玉嵌了二十八颗明珠的马车,并亲自执辔。

  很快,全吴中的人都会知道。这一幕将在人们的耳畔和嘴边咀嚼流传,甚至可以伴随着慕容曜以后的声名而成为传奇。

  他从来都是个制造美丽传奇的人,他喜欢拥有人生最美好的一切事物,比如琴赋剑艺,琼楼玉宇,倾国艳姬,少年盛名,丰功伟绩。

  他执着辔都在开怀大笑,是啊,他慕容曜还有什么没得到的呢?

2018-09-11 1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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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楼

如月听到他的大笑时,心头给一根敏感的弦绷住了。

  的确,他还有什么没得到的呢?

  他出身名门望族,少年得志,琴棋书画,十八般武艺,无一不精良于身。

  他手足情深的兄长慕容霸,独踞江南,势如封邑之王。

  他住着高台殿阁,拥有无数美婢忠仆,如今又揽倾城佳人在怀。

  但是啊——

  水满则溢,月满则亏,他莫不会铸下大错?

  而此错,正是她一手设下。

  车马辚辚,从市集风光碾过。

  秦如月一下车,就看到了满湖的莲花,碧绿一片中簇拥着崭新的嫣红淡紫,盛开的规模叫人惊讶。

  湖心高筑飞檐的“不系之舟”气势恢弘,雕琢绚丽,也叫人惊讶。

  慕容曜径自牵了她纤细的手腕,将她引入筵上去。

  细细婉婉的歌声远远地萦绕着,然后清晰起来。湖心有人在清唱,没有任何乐器的伴奏,却干净优美如天籁。

  “那是我大嫂。”慕容曜的眼睛带着笑,“她也很美,尹云烟这个名字,你不会没听说过。”

  她自然知道慕容霸和尹云烟,向宽阔的舱里望了去,只见轻纱薄缦,奇香萦绕,淡雅的纯色装饰之间,坐着宛如画卷的两人。男子斜倚在虎皮云榻上,眉目之间英才霸气耸然流动,女子美艳非常,眉黛唇朱,拖着长长的袍服坐在水晶帘下,空中漂浮的琴歌正是她的吟唱。

  她听到了那男子爽朗的笑声,蓦然只觉得心头攒动,手足一刹之间冰凉。他就是慕容霸!

  捏了捏手心,满是凉汗,看向慕容曜,他的脸上浮动着喜悦的笑。

  慕容霸抬头看到他们,“曜弟,你大嫂的歌声如何?”

  “宛如天籁。”慕容曜转头,温柔的眼眸锁住心爱的女子,“不过我的如月,可绝对不比大嫂差。”

  如月垂首一笑,松开他的手,笔挺地迎上慕容霸的目光,她白衣下柔软的躯体,走动时翩然的腰肢,修长有力的腿,深邃艳异的美瞳,无一不因见了慕容霸而兴奋地颤动。

  是猎人看到猎杀的目标般兴奋。

  “江南卑会秦如月,见过靖侯爷。”

  慕容霸先停了杯中酒,上下略一打量,随即一饮而尽。

  “的确很好。”

  “侯爷所说,好在何处?”她俏皮地翘起唇角。

  “因为你把她比下去了。”

  慕容霸猿臂一伸,揽过偎在身旁的尹云烟。尹云烟温和地笑,手却没声息地爬上来捂着他的眼睛,“坏。”

  他笑,“烟儿,这会儿可保不着你那江南第一的美名儿了。”

  慕容曜的手拢在如月的腰上,“大哥,如月的‘江南第一’名头挣得多了,犯不着跟大嫂抢她那个江南第一美女的名头,对吧,如月?”

  慕容霸揽着尹云烟笑,剑眉一挑,“说来听听?”

  “江南第一琴伎,江南第一才女,江南第一棋师……”

  “昱明,我哪有?”如月失笑,“靖侯爷别信他的,那些技艺小女子只是略知皮毛罢了。”

  “还有,江南第一美男的未婚妻……”他笑着掩上她半张的红唇。

  慕容霸大笑,“打!有你哥哥在此,你也配江南第一美男?靠边站去。”

  尹云烟将手指拂过琴弦,“身为女子,如今觉得好幸福,只因为这个世间有深深眷恋着的人,而不是那几个虚名的‘天下第一’,如月,你说对吗?”

  秦如月闻言,心中一沉,抬眼望着尹云烟的笑容。

  “是啊。”

  可是,她却会亲手毁掉属于女人的幸福,不是吗?

  秦如月!这幸福不会是你的!你不要再奢望了!你不能眷恋这里,不能,机会只有一次,完成任务!

  迅速收回一瞬间脆弱的感伤——这一切脉脉温情,收服不了她——

  她扬起美艳绝伦的笑容,半开玩笑地道:“今日我倒要做天下第一剑师,不知做得成做不成。”

  她的笑里,不自觉地含了一种凉凉的东西。

2018-09-11 1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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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楼

慕容霸意趣盎然,慕容曜,则怀疑地看着她。

  “如月,剑师?”

  秦如月不动声色,眼眸含笑,对他笑着说道:“愿请名剑,为君起舞一笑。”

  他有些错愕,“舞剑……”

  他从不知她原来也能舞剑,从来没看过。

  如月面向慕容霸,轻轻一笑,“是的,舞剑。”

  湛卢是他的剑,天下名剑,冷锋利如九天冰凌。

  “为什么想到舞剑呢?”

  “将军纵横天下,剑如良侣,随身知心,专一纯粹。铁马金戈,当吟少年胸怀。妾愿如剑,以有冰清之质,刚烈之情,才堪与你相伴。”

  她幽幽地说着,仰目凝望着慕容曜,对他的心,从来都是纯粹的,刚烈不折,他可明白?

  慕容霸叹道:“曜弟,你着实幸运啊,我历千辛万苦,才得到云烟如此知心,没想到你没费一丝力气就得到了。”

  慕容曜轻蹙了眉,爱怜地以手指滑过她的脸,“我不愿你碰这种有戾气的东西,太锋利,我总担心会伤到你。”他解下腰间佩剑,递给如月。

  如月并不侧目,反手推开,朗声道:“请王者之剑。”

  慕容曜朗声大笑,长身而起,右手自后向前轻轻一拂,一柄湛若秋水的长剑自身畔飞起,向天冲去。

  名剑湛卢。

  秦如月白衣荡然飞舞,衣上鲜红的花朵铺展如旗,娇娆遽起。

  她纤细的手指已扣住空中震开的湛卢,触到那传奇古剑上精致的古老图腾一样的凸凹刻纹,一瞬间,有被炙烫的感觉。

  竟然令她想起慕容曜炙烫火热的嘴唇,她的手指也曾抚在上面。

  她以指贴在剑锋上,抚过去——

  “铮——”幽幽长长细细,如龙吟。

  “剑如心曲,什么拍?”

  “《玉楼春》的拍子。”

  尹云烟的手指放在琴弦之间,开始浅浅吟唱。

  回身旋腰,修长的腿直直劈下,她的身体藤萝一样柔韧,剑在手腕下如走龙蛇,如白鹤舒展双翼,如云卷云飞散,又如三千丈飞瀑直下。她甚至听到剑发出了一声悲鸣,“叮——”不易察觉的一声,如英雄折却美人手中的无奈。

  青光泠泠,剑影明灭中,忽而看到慕容曜关切的眼睛,透着一种关切的张皇。她脚下一错,心中迷乱。慕容曜的眼神使她的心忽然碎在胸腔里,再也收拾不起。

  人和剑的纠缠。舞剑,如狂欢。狂欢后枕畔腮边俱是冰凉,如守孤独。

  要别离,难别离,再也别离不起。

  此去后,此别后,相逢能在后日里?

  还记得第一次相见吗?笑眼如丝,明明白白的欣悦,将那琴弦当做心弦儿,柔柔牵拨了弹唱: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昱明,此去事必决绝,你可还能爱我?爱多久?

  泪水难遏。

  如月,你怎么哭了?

  她听到慕容曜在问她。

  她泪珠滚下来就消失了,她蓦地直视慕容曜的双瞳,无比悸动。

  “大嫂的曲子太好了,想到一些事情,让人心里很感动的。”她掩饰道,“幸福在手如此转瞬即逝,命运无常,最让人痛苦的就是曾经拥有然后就永远失去。”

  慕容曜看着她的眼睛,“你放心。”

  他的语气如此坚定,执起她冰冷的手,突然掌中多了一样东西,环形,她低头看,是闪烁着流光的一只镯。

  他轻柔地笑开,将镯子举到她眼下,轻轻一掰,开启了一个环。

  镯子上凹嵌的碧玉,如流云雾气氤氲,隐隐地藏有莫名的光芒,竟然是流动的,恍如生命!

  “这是?”

  “这是灵镯,是我特意为你到情祠求来的,有了它,我就能扣住你,拥有你,生生世世。”

  他执起她的腕,将镯子扣起。她迷茫地看着他从镯环上取下菱形的银色小匙。

2018-09-11 1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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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楼

将她紧紧拥在臂膀中,他毫无忌饰地吻上她的唇,笑眼望她,“从此,你就是我的妻,只属于我。”

  海可枯,誓不灭;誓不灭,镯不脱。

  “我要走了……”她望定他的坚定,颤抖着说。

  秦如月这女子,刚才还在他唇下芬芳辗转,突然,却宣告她要离开。

  她不是离开这小宴,也不是离开玉轸阁,她是要离开他了。他有这样的预感。

  离开?到哪里去?

  她抬眼看他,眼中有泪。

  他放开握住她圆润肩头的手,语气出奇地冷——你要离开我?

  秦如月微一低头,垂了眼睛,将手中湛卢名剑在指间爱惜地抚一抚,推开慕容曜,走到慕容霸面前。

  “谢靖侯之剑,妾一点薄艺,不知尚入眼否?”

  慕容霸接剑归鞘,“名剑美人,一失再难得。如月姑娘,为什么不留居在江南,却要到处奔波呢?”

  “侯爷,妾是不得不离开江南,我的同胞妹妹流落在江北,我必须把她们找回来。”

  “我帮你去找!”慕容曜一步急上,扣住她的手腕,“这种小事情,难道就可以让你离开我吗?”

  她猛地甩开他的手,“小事情?”

  慕容霸止住慕容曜,“曜弟,对如月姑娘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小事情。”

  “可是……”

  “没有可是……”她别过头去,“那是我的亲妹妹!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我活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到她!”

  “好好好……”慕容曜安抚道,“我知道很重要,我帮你去找,你有我,什么事情都不用劳累到你。”

  “可是她是流落江北,江北。”

  “既是在江北,的确,是有一些难度的。”慕容霸叹道。

  “不必阻拦我了,”她看着慕容曜,“我并不希望原本很单纯的寻亲因为你们南北的关系变得复杂,那样会使我的妹妹无辜地受到连累。这件事,如果是我去办,就仅仅是寻亲;而如果你掺和进去,会平白地多出多少事端来?”

  “但是不可否认,你是我的人,你去同样有危险。”

  “那么从现在我们谁也不认识谁!”她笑得冰冷凄然,“昱明,你能做到吗?答应我,为了我能顺利找回我的妹妹,你一定要做到。”

  慕容曜闻言眉目纠结,恻恻一笑,笑声已然变异,“是吗?你要我做到,真是没想到,我对你的爱竟然会给你带来危险和困难。那好,为了你,我愿意做到。但是你就怎么不想一想,如果我做到,那么我等于失去了你!”

  “昱明,相信命运吧。”她淡淡地凝望远处,“如果上天注定你要失去我,那么纵使我不走,怎见得就能拥有未来呢?如果上天注定我是你的,谁也抢不去。”

  “你心意已定,要去江北?”他从来就没有办法改变她的固执,她是个太有主见的女人,外柔内刚。

  “莫可更改。”

  “那么,给我一个归期。”

  秦如月坚毅的眼神顿时如秋花凋零般迷茫且无措。归期?何时是归期?只怕此一去则反目成仇,何必枉谈归期?

  “不管如何,慕容曜誓待秦如月来归,日复年年,誓不泯灭。”

  他每重重地吐出一字,她的心便椎痛一次,恍然间只见他坚定的眼睛,泪顿时夺眶。

  昱明,你不该——不该如此错爱。

  “我不喜欢今天这样。”他猛然间紧紧地抱着她,“你让我有不安的感觉,那么像永别……倘若你如我一般贞信此情,你也立誓一定要回到我身边。”

  她忙做掩遮,强颜一笑,“看你,我只是去江北寻亲,又不是赴什么生死沙场,自然是——日后便会回来的。”

  他叹了口气,暗想是不是他因为太在乎她而患得患失,“好,如月,今日你我有大哥为证,此话便重胜千金。”

  他大哥又如何能证得这天长地久?

  他很快,就会带着江南人对他的敬重与惋惜葬入地下,人证消散,同时也许就只有无尽的仇恨、背叛与欺骗的事实昭然。如月唇边泛起一丝古怪的讽刺的笑。她听到慕容霸在大笑着,叹道:“曜弟,你就不要在我们过来人面前上演苦离别的戏码了吧?英雄气短哪!还记得当初我追烟儿时你给的这四个字,我今日原话奉还。”

  记起大哥和烟儿的事,慕容曜好笑地摇摇头。

  尹云烟打趣地道:“嗳嗳——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如月,以后,我们可就是亲如姐妹了。”

2018-09-11 1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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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楼

秦如月草草地点头,莫名地觉得有一点恐怖。面对这亡魂和即将成为孀妇的人,她惶然只想逃离。逃离这场是非复杂的噩梦,只是心中竟还是依依。额角一颗冷汗,悄然滑下。

  “曜弟,明日我和几个世家子弟在西山会猎,有没有兴趣?”

  她的手心一紧,不经意翻倒了酒杯。

  “我不大有工夫……如月,怎么了?热吗了”

  她掩饰道:“不……哦,席间无趣,听我来抚一曲吧。”

  反身走向七宝筝,调冰弦,移雁柱——

  尊前拟把归期说,欲语春容先惨咽。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旧歌且莫翻新晒,一曲能教肠寸结。

  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如月姑娘的声音很特殊,令人难忘。”

  慕容曜听了尹云烟的赞美,微微一笑,“是啊,她的声音我太熟悉了,不管将来她会变成什么样子,只要她一开口,我就能从百万之众里把她找出来。”

  一匹马在黄土驿上疾驰狂奔。

  马上的人一袭风尘,挥动长鞭疾迅而用力地抽下去,纤纤的身影裹在浓黑的斗篷和鼓涨的衣袍里,形色匆匆如亡。

  她不要让慕容曜有充足的时间追截住她,她不要让自己坚硬如石的心念有机会在刹那间瓦解崩塌。

  他会明白的,他会明白的,宴席上的琴曲就是告别,就是一别南北东西,天南地北与君情断各自飞。

  如果他能忘记她——不要让他痛苦,不要让他沉沦不醒。

  不!他定然不会忘记她了!这辈子都不会,他会恨她,恨死她!恨如爱一样刻骨铭心。她最清楚了,不是吗?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这件事情的结局……

  明天会是一个相当晴朗的日子呢,没有什么时候比那样的天气更适合狩猎了。

  她知道骁勇善射的靖侯绝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日子,他必兴致盎然地带几个人去西山会猎……

  她知道靖侯喜险喜功,往往一马当先逐奇兽入穷途末路。

  她甚至知道靖侯胯下的大宛马的脚力能抛下他的随侍多少里路程。

  她还知道已有五名以上的精干杀手已经布下天罗地网。

  因为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她的安排,她亲自打探出慕容霸的一切,亲手毁掉湛卢,亲口按排了伏击计划……她是最出色的间谍,一直都是!

  秦如月的泪被劲风吹散在身后……

  不——远不止这些呢——

  她还知道,她还知道慕容曜将对兄长之死恸不欲生,还知道悲痛之余的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他一定会最先看到兄长的宝剑湛卢烂在鞘里。

  他一定会拷问所有碰过湛卢的人。他一定不会从那很少的几人身上得到什么线索,于是他不得不正视那个曾经是他的女人的秦如月,为什么如水汽蒸发一样迅速地从玉轸阁消失。而更要命的是,湛卢曾在她手指间停留了很久。

  她还知道他会回到玉轸阁,向招买姑娘的十一娘询问她的来历,但是他一定什么都问不出了,不识字的老鸨已然又聋又哑。

  慕容曜不会相信这是巧合的,他猜也会猜到,秦如月这辈子都没有任何可能回到他身边了。

  他会震怒,在悲痛之后的震怒。他最挚爱的两个人啊,一夕之间,一个魂入黄泉路,一个背叛杳然而去,他这恨意难道能淡薄得了吗?他最爱的女人亲手算计了他的兄长,抛去所有的深情蜜意而逃之夭夭。

  为什么,为什么她这么清醒地知道这一切?为什么他的爱恨主宰着她的心,他的反应都要向她脑海里钻,钻——千万只毒虫张牙舞爪地爬进去——

  她一阵阵地天旋地转。

  “姑娘,小心点儿……船开了。脸色那么差,晕船就麻烦了。”

  艄公取了长篙,自泥草里一撑,船向北荡去。

  她一语不发地立在船头,看着江南自此别去。那一段旖旎的景色和同样旖旎的一段感情,本是她生命中将模糊去的梦境罢了,她将依旧是一支箭矢,一支出没在乱世厮杀中锋利而暗伏着的箭矢。在她的生命里,几乎每隔不久,就要了断一下过去,如此刻了断了江南,了断了秦如月,了断了慕容曜,大概她所不能了断的,只有他对她的恨——

  恨——人何必有爱,又何必有恨?

2018-09-11 1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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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楼

她走了!她竟然连最后的话别都不留给他。

  玉轸阁一切依旧,她抚过的琴,坐过的椅,用过的镜子,睡过的榻,甚至那些穿用过的金丝玉缕软烟细罗,都好端端地摆在原处,整洁得像是新置的用具。然而,人已去,阁中一时帘动风声,愈显得无比空寂。

  她走了,她真的走了。

  慕容曜茕茕孑立在空荡的阁子里,一时无从依依,一反身,衣角撩拨了琴弦,“铮”的一声,多熟悉的音质,他蓦地回头——空阁只有静静回音。

  他问过仆人,回答说如月姑娘昨日已收拾离去,一天一夜,那是决计追不上的了。自从有了她,他从没有尝过连日不见她的滋味,如今才知道,原来这离别就像活生生从自己身体上剜去了什么,生命自此已残。

  他从未尝试过这般的无奈与无计可施。不知为何,他总是担忧啊,担忧只要一夕不见她就会失去她,然而如今她离去了,他实在无法想象今后没有她的气息,没有她的依偎,没有她曼妙琴声的日子,那是怎样的空虚寂寞。

  他长叹许久,踽踽走下桐木楼梯。

  忽而身后有琴声,熟悉的音质流水一样地泻出,熟悉的调子让他想起初见如月的惊艳时光。也是这阳光初盛的光景,音符儿顺畅地折下去,于缠绵处一婉,一扬,叮叮咚咚,如泣如诉。

  他初闻之下,三步并作两步跨上楼去,忽而脚步一滞,心中侥幸的一念倏地冷了下来。不……这乐音不似如月的,虽极尽了精练,却在些许曲折处刻意做了圆滑,而并非如月手下自然天成的风味儿。虽是如此,他的脚步也引了他走向门边,只见阁中纱笼映照之下,妖妖娆娆坐了一人,指下琴声悠扬。

  那女子十指玲珑,揉,捻,拨,挑,用的也正是如月留下的碧玉筝。末了女子抬起头来,只见双眉斜斜入鬓,薄施芙蓉硝,丹砂点唇,依稀里竟也正是如月平素淡妆的模样。

  女子嫣然一笑,“将军,我弹得好吗?”

  慕容曜轻喟一声:“难得这么纯熟,竟有七八分像如月了,夏水,旧日里竟不知原来你也颇熟丝竹音律。”

  夏水幽幽一笑,“将军的眼里耳中,都只有如月姐姐一人,难免顾此失彼吧?”

  慕容曜微微一笑,“所以你就刻意地学了她的曲子,描画了这样素淡的妆容?”

  夏水抖开金缕扇,掩口一笑,“将军,做什么说我学了姐姐的?难过你不觉得我本就和她生了七分相似吗?”

  他细细端详了一下,“虽是几分相似,但总觉得你似乎是更年轻些,是一种单纯放荡的风情。你和她,风韵味道差了很多。”

  夏水大笑不止,走近了他,贴在他胸前,“真是笑话,将军知道我是什么味道?”

  慕容曜扶正她的身子,眼里带了几分轻哂,“我只喜欢如月的味道,这味道,只怕你也学不到的。”

  夏水微微一挣,“姑娘不学!”

  “那么你又何必去弹她的曲子?你知道吗?她的曲子,只有用她专有的风韵和心意才演奏得出,如果换了别人,便是效颦了。”

  夏水顿一顿脚,“不,她每次弹,我都留意着……我练了那么久,客人都说我足以乱真了……”

  慕容曜轻笑,“你不是她,只刻意模仿是不会令琴音动人的。”

  夏水恨恨地一拂袖,“是吗?到底她哪里那么好,我学都学不来?”

  慕容曜的眼睛里浮动着一层光彩,“说了,你未必懂得,连我也不尽晓得……她的内心,但我却能感知,她的心底复杂而悲哀,她的琴音里透着那种因乱世里杀伐的不幸和深刻的无奈,还有强者坚韧不屈的生命律动。还有——那种对安静平凡的相守渴求的心情,这些正是我动情之所在……”

  他出神地凝视那筝,以手指珍惜地抚摩着,“她的琴音……直能解我心哪!”

  夏水正待开口,一声呼喝打断了她——

  “将军!”

  他回首。

  来人惊惶不定,“出事了!靖侯爷出事了!”

  慕容曜如被雷殛,僵在原地。

2018-09-11 1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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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楼

  第三章 双轨难覆
  
  靖侯出猎被刺,一时震惊江南。

  慕容曜飞马赶到靖侯府,迎面便见正堂已挂起白幡。

  一幅幅的白幡,如招引漫舞,震得人魂惊魄动,比噩梦的景象还令人心底恐惧。慕容曜下马的脚步几乎艰涩得拔不动,面部一阵一阵抽搐,他的大哥——与他并肩征东讨西,一并用热血拼打下江南的大哥……拔步近似癫狂地冲上堂去。

  他已看见慕容霸浴血的躯体,脸上犹有遇袭的忿怨。身后侍卫和群臣在堂上沉默,面面相觑。帘后有哭声,一阵惨烈过一阵。

  “你们说话!说话!”他回过头来暴吼,脸上亮痕纵横。

  一些老臣子缩在人群后哭,呜呜咽咽的声音让他更加愤怒。

  “哭!现在哭有什么用!废——物——废物!”堂里静悄悄的,只有他狂吼的声音。

  “请将军节哀。”

  他忍不住要萎颓下去,却站直了,强抑着痛苦。

  “刺客……”他哽咽道,“是什么人?”

  “启禀将军,依老朽验看,刺客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出手直指人身要害,刀剑上淬毒,十分厉害,搏斗时间非常短暂,有两柄刀同时伤了侯爷,侯爷双手均带血肉,想是空手相搏,将对手重创。”

  “空手?”他立即发现破绽,“侯爷身上会没带佩剑?”

  医士摇头,“这个老朽就不知道了。”

  “是谁在侧侍侯?”

  “我等……我等有话禀告。”几个身上已上绳索的随侍嗫嚅道。

  “废物!”慕容曜面青唇白,握拳透爪,“说!”

  “回禀将军,侯爷一向喜欢自己一马当先,抛下我们……而刺客一击而退,我们赶到时,侯爷尚能站立说话,只在一刻之间,毒气攻心,侯爷就昏倒在地,只是指了指他的佩剑……”

  “将军请看,侯爷的湛卢剑已被人暗地破坏,只要侯爷一运力,剑即折断。所以侯爷只能赤手空拳对敌……”

  “何人能折断名剑湛卢?”慕容曜震惊不已。

  “根据断纹来看,在连接处是以强劲的内力强行震折……”

2018-09-11 14: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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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楼

  他一把将剑柄剑身抢在手里,青筋凸现的手臂微抖,又自指缝间渗出血红来。这绝代名贵的宝剑,此刻怆然地自柄处分离断开,如一位锋芒凛然的铁骨英雄,硬生生折了生命,殒了一代英华。

  他铮铮然的刚硬面颊上,忍不住再次滚下热泪。

  剑已殇,人已亡。

  剑殇之恨,亦可使人细细用心修补;人亡之恨,纵平山竭海不能消。

  慕容曜钢牙咬碎,转身焚香灵前,“兄灵且安了吧……弟……誓为兄一雪此恨……日月为证!”

  皮鞭拖了水,“咻咻”地在一间阴冷的铁牢里飞舞。

  慕容曜冷冷地坐在一边,阴鸷的面容上什么内容也无法看出,像石像一样凝固且漠然,带着几分怨怼的疾色。

  几个人赤裸的身体上已经血肉模糊。

  “打!”

  刑官看着上司,只见一张黑暗里冰冷的脸坚如顽石,什么样的惨状都无法使他能看在眼里。刑官不敢停手。

  “真的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卑职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冤枉……什么都可以承认……但卑职对侯爷……忠心……天地可鉴!”

  “我们……不会害侯爷!”

  刑官无奈地抬起鞭子,只见一人手足痉挛,昏了过去。

  “停下。”慕容曜自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2018-09-11 14: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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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楼

  他知道不是他们……他知道……无力地坐着,见那鞭子下得越快越急,他的心就越遍体鳞伤。

  他的心底有种可能,一开始就有,从看到湛卢剑开始!他努力让自己木然,让自己糊涂,可是他无法欺骗自己。他用尽全身的力气让自己不去碰触那个可能,同时他却又清楚地知道,这几个随侍——能接触到湛卢的人,是绝对的忠心耿耿。他们……都是他的老手下啊!

  但是他竟然希望他们中间,能有那么一个人,立刻供认不讳!

  他艰难地,以臂支起身子,无力地问:“除了你们,昨晚到出事前……还……有没有人碰过侯爷的剑?或者……有机会接触到?”

  “将……军……剑是侯爷一直挂在腰间……除了夫人,连我们都不能随便拿得到。”

  “不是你们……不是你们……”他喃喃着,“好了,别打了。”

  他紧蹙了眉头,不忍面对那几具血肉模糊的躯体,眉间青筋隐隐地跳动了几下,他倏地返身,一双星目深黝不可捉摸,却坚定无摧,“带他们下去,好生调养……”他顿一顿,苍白的唇突兀地喝出:“来人,将玉轸阁给我封掉!所有人一概不许走脱了,全部带回来!”

  他转身欲走,却只见,灯火阶下,一个踉跄。

  p第四天了。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三天了。出来的时候一众人几乎不敢看他,他身上衣冠白袍依旧整洁如初,但步履虚浮,形容憔悴,双眼里结了血红的蜘蛛网,发丝自鬓边扰出纷乱的影,沉默的脸色竟使这年轻风发的男子看起来沧桑而失意。

  几个仆婢远远地站着,并不敢贸然上前去。这不是他们往日的将军——她们手中捧了食案,却欲行又止。

  “将军,用膳了。”

  “拿下去吧。”

2018-09-11 14: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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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忠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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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楼

  “可是将军……您三天滴水未进。”

  “不想用。”他微微合一合眼,脸上的憔悴一览无遗,“来人。”

  随侍自廊下匆匆跑上。

  “在。”

  “我吩咐的事办好了?”

  “是的,将军。当天晚上就已经将玉轸阁全部人等收押在监里,除了已经离开的如月姑娘,一个也没走脱。”

  他面无表情,沉沉地向他扫了一眼,“带路。”

  十一娘,夏水,嫣容,碧儿,梅香,下人,护院……

  一张张惊惶的脸,一双双恐惧的眼睛,尖声乱嚷的“将军”、“冤枉”在他冷硬的脸色下全部消弥。

  慕容曜仍旧面无表情地自他们面前——一走过,——一看过,无人不在对上他隐邃阴沉的眸子时打个颤栗。

  慕容曜走到尽头,方沉沉地开了口:“夏水,你们妈妈怎么了?”

  一直冷眼斜坐着,不言不语,仿若事不关己的夏水冷笑一声,“将军,你难道看不出她怎么了?”

  她身边,十一娘趴在地上,皱纹满布的脸上脏泥堆积,见了慕容曜,只是“啊——啊——”地张大了嘴,一双拳又捶胸又乱摇。

  “她怎么了?”慕容曜口气凌厉。他预感他想知道的,已无处着落。

  “妈妈夜里喝酒,喝得哑了,耳朵无灵光,脑筋也不清楚了。”

  “喝酒喝得又聋又哑?”慕容曜此时自肺腑里翻上一股闷堵,他知道了,他知道了,他无法再刻意回避这一连串的巧合,他不得不走上刀刃去。

  “是。若不是发现得早,你现在未必能见到她。”

  夏水依旧面不改色地答道,她被捕时似乎刚着了盛装去参加一场盛筵,满头精雕细琢,面如玉,唇染朱。

  慕容曜看着她道:“你倒沉着。”

  夏水轻笑,别有含义,“我一不叛国,二不谋逆,又没有像如月一样匿迹天涯的本事,我何必枉自惊惶,难道将军还会滥杀无辜不成?”

  慕容曜伸手握住了她的肩,“好,好,你清楚!”

  他说一个好,手上力道便重一分。夏水直视他,咬唇不吭,待得他问:“你当真不怕?若不是你这句话,玉轸阁之人将可能全部人头落地。”

  夏水一笑,“将军已经看透了自己的错误,想要消灭事实的痕迹?”

  慕容曜咬牙道:“我何错之有?”

  夏水定定地看住他,突然大笑,“那将军将玉轸阁之人全部捉来,只是在与我们做个游戏吗?”

  慕容曜扣住她的衣领,“走。”

  他把她带回书房,反手关了门。

2018-09-11 14: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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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忠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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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楼

“你似乎是知道什么的,说吧。”

  他面向窗外,不给她看他的眼睛。

  夏水款款来至他身后,贴上他的肩,轻声道:“将军想听我说什么呢?如月吗?那将军的心,可要做好被绞碎的准备。”

  慕容曜不耐已久,反身抽掉她粘上自己的手,握住她的手腕一紧,“我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如果该说的你现在不说那你不会再有机会说了。”

  夏水冷笑一声,“你给我机会?我的唇齿会把你的心咬碎,你的心是如月的,我可不会怜惜它。”

  慕容曜眉间隐隐一抽,“好,很好,你说。”

  夏水依旧冷笑,“我不信到现在将军还看不清楚是非,又何必我说?只不过似乎一句话从我们这些局外人嘴里迸出来,将军才会醍醐灌顶!才会心如沉石!”

  慕容曜微扬了下巴,“哦?什么话?”

  “秦如月……她是个骗子。”

  夏水精心地、刻意地遣用了字眼,“你被她骗了,骗了感情,骗了理智,还骗去了……兄长的一条命!”

  “你想知道诋毁的下场吗?”慕容曜眯了眯眼睛,语气森然。

  夏水大笑,“诋毁的人不是我,而将会是你!你会为了遮掩如月对江东所犯下的罪责而寻个替死鬼!

  可惜啊可惜,你慕容曜一世英名,将会做敌人的笑料谈资,他们会笑死你!笑你中计,笑你被人卖掉还替人数钱!”

  “哈哈哈!”慕容曜使力摔开咄咄逼人的她,大笑,神情痴癫。

  “是吗?是吗?狂妄的女人!竟然在我面前妄论是非成败,你有什么资格?我慕容曜一生何尝被欺?

  何尝予人笑柄?你……你不过一场烟花,岂能使我迷了心窍?”

  他指着她,一时,竟不知这骂的是夏水还是如月。

2018-09-11 14: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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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楼

  他暴怒的声音不可遏止地从喉咙里冲出,夹着变腔的大笑,竟呈现出七分的悲凉,摇晃着身躯,指端颤抖,一旋身扑到桌前,夺了酒杯仰头而尽。

  “哐啷——”酒爵被摔到脚边,覆水难收。

  他背过身去,努力不使身形起伏,又不肯给她看到他纠结痛楚的面目——他一向强硬坚挺,怎么肯让她看见这难抑的痛苦?

  “滚!给我滚!”

  夏水却偏走到他身边去,清楚地看到他强忍的恨意,眼底闪过一丝怨恨和不忍,直接地从袖中取出一件东西抛在他面前。

  “这是秦如月事发前曾经熔在金炉里的,没有化完,被我收起来了,可巧剩下印鉴,将军在这上面可比我们清楚,自己看吧!”

  她将那半截银色金属丢给他,转身离开。

  他拾起,见是一半的断簪,残着八宝嵌饰,反过来寻到簪底,赫然见到——“元和六年,日极宫敕制”。

  元和……那是威侯朝廷用的年号。而日极宫,则是威候私府。

  一切黑白是非,昭昭分明。

  他握簪的拳一紧,残断处直刺入手心,血自手心渗出。

  酒,酒直入喉。

  他断续地呵出烈酒的气味,喉中苦辣炙烫,饮得急了,血气一下子涌上头去,苍白的脸绛红,瞳目迷离。

  如月!如月!你竟……竟全是骗我——做足了柔情,做足了蜜意,做足了山盟海誓,做足了两情不渝,全是为了骗得我信你?亦全是作为别人害我的凌厉刀剑——斩碎我心,砍我手足?可笑我慕容曜——竟一直以为将心比心,此情就可动天地。然竟犯下这样的错误,这青史上美人如刀,白骨成山,不多我一愚人,可笑却多我一痴魂啊!

  艰步移到锦榻边,脊背一软,一头栽倒下去。

  心中有泣,脸上无泪,却恨意难消。此时竟有洁白柔软的一只素手,捧了盈盈的一盏烈酒,送至他唇边,“将军,用些酒的确很好,清醒的人,都痛苦。”

  他任由烈酒由唇畔汩汩流进胸腔里去,胸里如燃一腔火,炙煎得沸腾。

  他不解饮,紧捉住那只柔若无骨的手,倾洒入口,如迷梦境——蓦地一抽,她贴上他。

  是夏水,她没走,什么时候该走,什么时候不该走,她很清楚。

  他需要她,她等到了。她要这个男人挚诚专一的心从此属于自己。

  “贱妾……只是助将军找回骄傲尊贵不容侵犯的禀性——教给将军,怎样对抗沉沦和痛苦……将军……忘了她。”

  夏水在烈酒中意乱情迷的气味里,发出轻喘——

  “将军……忘了她!”

  秦如月已经望到新都城的城门了。

2018-09-11 14: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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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楼

  只携了极简单的行李,又回到这里来。秦如月无声叹息。原来一切的命运只是一次次充满风险的旅行,最终还是得回到这里,住她那阴暗的逼仄的府宅下处,随时等待突如其来的使命,才是她今生惟一的归宿。

  她只有回到这里来,别无它处可去。

  在江南的那绝代风华、情爱纠缠都是假的,如今只剩下一个真实的她,风尘仆仆,一个人走回那不得不回的桎梏中去。

  她在新都城外的茶寮打尖,一路过来,心境已淡然了,只是仍有隐隐的痛,又不知纠结在何处。有点茫无目的地在新都喧闹的市集里游荡,只是不想立即回到日极宫去。回归以前的自己吗?其实心上早不情愿了。

  也就偷得半天属于自己的闲适吧,哪怕长时间茫然地在街道上看着来来往往的平凡众生,也能让心境平淡得不能冉平淡。她很疲累,如果不能释然那些沉重的爱恨、存活、计算,她会被那些压迫到疯掉。

  然而天地间,人并没有时间可以单独存在着,她感到有人在扯动她的包袱。

  “啪——”看也没看,返手疾迅的一掌已落在贼人脸上。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愣愣地被打怔在原地,摸在包袱里的手不及收回。他实在没有想到,他刚刚碰到包袱就被发觉,甚至快得让他不及抽身逃跑。这看起来纤弱的女子不知何时已转过身正视他,冷冽的眼神有不可侵犯的威仪。

  他挨了她一掌。

  男孩子的眼神很倔,被逮后直直地僵在原地,却毫不示弱地仰着头,也不说话,与她对峙。她微一打量这少年,不过是乱世中再平凡不过的生灵,瘦骨凸直的身子,面上浮着饥馑的苍黄。眼睛很黑,但是干涩,从内里闪耀出一些异彩来。

  她平静地看着他,没有愤怒,平静中眼前浮出自己幼年仓惶的身影来。

  “为什么偷东西?”她淡淡地问。

  “我缺,你不缺,我想借过来用一下。”男孩子的黑眼睛在她脸上猜测了半晌,方才开口,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透着苦难,口气里有种滑稽的不相称的礼貌。

  秦如月慢慢地笑了一下,看不清楚是什么含义,“是有教养的孩子呀。读过书?”

  “书不能当饭吃。”男孩子的手此时才从包袱里抽出,攥着两枚钱币。

  “你没我有骨气,”她笑,满是自嘲,辛辣无比,“我曾经被饿过五天,快没有力气的时候有一个人坐在我旁边,腰里的钱多得都涌到了地上,我却指着那些钱告诉他:大爷,你的钱掉了。”

  男孩子脸上有种屈辱的神色,辩道:“大丈夫能屈能伸,留得有用之身,不为无谓的骨气牺牲。”

  秦如月看着他,叹道:“你也不小了,是可以谋些事,其实不用偷的。”

  男孩子嗤笑,“没有人肯用个来历不明的孤儿的,更会有人把你关起来当奴隶使,不给吃喝折磨致死也不过贱命一条无人理会。我被关过,打得半死,夜里杀了人逃出来,我可是亡命之徒。”

  秦如月看着他的眼睛,那里藏了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沧桑和讥讽,显得过分成熟。干瘦的面庞罩了相当浓厚的污垢,但模样竟是相当英俊沉稳的,行动言谈不俗。

  “你没家人了?”

2018-09-11 14: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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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楼

  男孩子转身毫不客气地用刚摸来的钱币买了五个馅饼,“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秦如月微微一笑,“以后就这样偷摸过活?”

  男孩子吞咽的动作一顿,攥紧手里的饼,踌躇着沉默了一下,眼睛里透出赧色的悲哀来,末了说;“不知道。”

  又狼吞虎咽起来。这少年显然受过一段好的教育,心志相当与众不同,因为沦落,不得不恬颜街头。

  秦如月知道饥饿是什么滋味,更知道乱世里残酷的掠夺和生存淘汰会让任何一个衣冠楚楚的有道之士屈身折腰、斯文扫地。

  乱世,得到手的才是英雄,两手空空的什么都不是。

  男孩子把五个烙饼吃完,将剩下的钱币装进腰包,抬头看着这个冷漠但亲善的女子,朗然一笑,“谢了。”

  秦如月唇角微弯,“你使了我的钱,便要还我。你没有事情做,我就给你找个去处,你可愿意跟我走?”

  男孩子斜着头看她,“跟你走?你能让我干什么?”

  秦如月红唇中低吐出两个字:“杀人。”

  男孩子有一瞬惊愕,随即反应过来,“你要我做刺客?”

  “不,是做将领。不是在暗里杀人,而是在战场上杀人,你杀过人,可见你有胆气,你害怕吗?”

  男孩子又扬起讥嘲的笑,“害怕?有什么可怕?我倒是觉得你很可笑,将领如果可以像你这样说做就做,那满大街走的岂不都是将军?”

  “你现在当然不是,不过如果跟了我,不须三年,这里没有哪个将军会比你更出色。”

  “多谢了!可惜——我不喜欢打仗。”男孩子甩一甩乱发,欲扬长而去。

  “先告诉我,为什么不喜欢?”

2018-09-11 14: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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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楼

  男孩子倏地回过头来,“打仗?我最痛恨的就是打仗!我母亲想带我投靠亲戚,结果他们全死了!全死于战祸!余州城三日三夜,鲜血横飞,遍地尸殍,我和母亲才刚刚走到城外,就碰上屠戮……我成为孤儿,全都是因为那些混蛋的一己私欲!”

  男孩子狠狠地咬着牙,侧过脸不看她,“本来谁在我面前鼓吹起那些豺狼的所谓功名,我就会跟他拼命,但既然是你,我不计较了,可恨你不该叫我去做豺狼!”

  秦如月看着他青筋微贲的面孔,优雅地笑了起来,“很好,但是我要告诉你,你最大的能耐仅仅只是愤怒罢了,可是你没有任何权力阻止那一切悲剧的发生。没有,是不是?”

  男孩子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惊异的光芒,新生般疑惑地看着她。

  “没有人喜欢打仗。”秦如月优雅的笑里藏着悲哀,“你不喜欢,我同样也不喜欢,可是仗仍然会再打,越打越凶。”

  男孩子面对她显出深深的礼敬,认真地听着。

  “你有权力不让他们打吗?”

  “没有。”

  “是了,你想不想知道你怎么才能让他们顺从你的意愿,不再打仗?”

  “想。”

  “那就是成为强者,征服天下。把他们一个个都控制在自己的手心里,让他们臣服在你的武力之下,你说东,他们自然不敢朝西。”

  “那么征服的过程就是打仗?”

  秦如月微微地笑了,聪明的少年,有着相当澄澈的思维。

  “对!就是打仗。乱世里没有纯粹的德服,只有武力一统天下,才能如你所愿,给天下一个太平之春。”

2018-09-11 14: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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